“睡下了?”
“是。”杜娘抱着琵琶欠身回答,“奴家看着二姑娘喝完了,又抱姑娘回了床才过来的,无疑是睡下了。”
已是三更天,再不见哪家灯火通明,宋红一袭锦绣枫叶红裙,春桃秋月分别是绿裙白裳,在她左右递上大刀。宋红接过,杜娘又递上一张红面纱,绣的是龙凤呈祥。
“绣娘特地拿来的,图个好兆头。”
宋红接过,却没戴上,放进袖里,而后抬脚踏上马车。
“启程。”
“听红姐令!”
马车在夜色里前行,去赴一场来者不善的邀约。
.
.
.
她的白鸟飞来了红楼。
.
.
先皇逼宫永康帝,改年号为平荣,然后开始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剿灭。
永康帝统治下的德晋年间,奸佞当道,横征暴敛,边关无人,奸细巢入,表面是民不聊生,内里是千疮百孔。于是先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剿匪。
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这场杀戮必定无声。
而刽子手最好的人选,就是前朝作为永康帝敛财工具的锦衣卫暗部,季华洲手下的黑龙卫。
杀尽前朝余孽,除去最后一个奸细,先皇要他们将功赎罪。
无论是德晋时沾染的鲜血,还是平荣年间的刀光,都将成为季华洲的庇护,也将成为他的枷锁。
慕容廷接手后,不敢除去他,也不敢放他走。
季华洲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原本只是一个抱着刀的侍卫。
或许在第一次将刀挥向了无关的人时,一切就已不可收拾。
可那时他父母健在,姊妹待嫁,他做了个明面的孝子,背地里的恶人,浑浑噩噩成就了如今的孑然一身,白日里谁都说你季华洲风光,入了夜风一搔,骨头就苦涩地酸痛。
至此想罢,更添一分悲凉,好像时时都负着身不由己,又无法开脱。
倒不如.......
.
.
赵柳音的白鸟再一次回到了红楼,她说,她的丈夫,是北方蛮夷情报传递的一环。
我也会死,但是请让我的孩子,让怀曲活下来,他一无所知。
她确实没多久就在无限的愧疚中病死。
她是何等敏锐,早早地察觉了那男人的秘密。他给了她温柔和爱意,他给她一个美好的梦一样的家,她亲手毁掉它。于是她生病了,在日复一日的纠结和痛苦中倒下。
有一天,她久违地起床,站在桃树下看着自己的白鸟。
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的面容稚嫩又清秀,还在最好的年纪。赵柳音知道他,偶尔来看望她的大娘说,村里或许会出一个老爷。
赵柳音让白鸟飞走了,带走搁置已久的信。
我就要死了,但是他,那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
.
.
“因为我娘,季华洲才留我一命?”赵怀曲听完问道。
“是,”宋红说完,却又说,“你不必感谢他,他多是为了给他自己留条后路。”
“毕竟那个时候,他还想活。”
离开的时候,黎景问:“宋姑娘知道吗?”
宋红说:“都说了她不及你聪明。”但是又接着说,“但她也聪明的。”
.
.
.
季华洲留下赵怀曲,没什么好心思,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季华洲留下宋临和如儿,却是一点良心作祟,但这必将成为反向他自己的刀。
赵怀曲走后,宋红又独自坐了良久,想着这十几年来诸多事,那天季华洲和他的线人冯化酒提着刀带着血,走进红楼,说他去屠那江南两户人家,那两家的小女儿不在,逃过一劫。
季华洲说,红姐,给她们个去处吧。
宋红说,你这是害我。
季华洲又说,她们才五六岁呢,红姐,两个小孩活不下来。
宋红说,这是你做的。
季华洲终于忍不住了,已当而立的男人捂着脸哭了,他求宋红,救救她们。
宋红考虑了很久,最后说,这算是你送红楼的把柄,也是给红楼悬了把刀,咱们两清,以后她们要是来取你的命,是你活该。
是啊,季华洲嗫嚅着,我活该。
那天长安下着瀑布般的雨,却再也洗不回江南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