垒石川的人,没有不知道存息佟家的。
他家也很好找,这不,当地人给从雷门进来的三个青年人指了路:“一直走到头,上索桥,远远地你就能够看见他家,飞檐碧瓦,很好认!”依着这一句话,三人没走弯路,还真在索桥上瞧见佟家的飞檐碧瓦,远远瞧着,一排大大小小的门洞里,有两个门前摆了花架子的门洞,分挂“佟家”、“别院”两匾,均是三层房子,由上而下,分别是书房、客房与主房,形制颇有些水乡的娟秀,像是从土石里掘出来的一口清泉。
三人中落后的那一个,光顾着看景了,脚下一不留神踩空,下意识去抓索桥的栏杆,“啊”的一声弹开,捧着手看时,掌心已经起了泡。另外两个也回头去看。
这时,一个浸了蜜的童声响起:“叔叔,叔叔,索桥上太阳毒,停不得,快来快来!”
三人一边快步过索桥,一边分辨山影里的那个孩子:男孩,约莫六七岁的年纪,戴着一顶黑纱帷帽,帽纱极长,垂坠在地,就露出一张肉肉的圆脸盘。
领头的青年人把手里的剑背在身后,俯身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这里是悬崖,怎么就你一个人呀?”
小男孩不答,错眼看那烫了手的年轻人,皱眉说:“叔叔,你的手烫伤了,我家就在附近,我领你先去擦擦药吧。”
于是,三人跟着,见那小男孩向佟家别院走,心里了然,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一些。刚刚越过佟家主院的门前,别院二层最靠左的那间房子,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内探出身子来,拎一把椅子在露台上坐下,交叉着腿搭在木栏杆上,伸了一个懒腰,继而左手托在脑后,右手遮在眼上假寐。与此同时,三人也注意到对面的山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背剑的白衣男子。
随着小男孩进去,管家迎上来,问明情况后,着三人稍等,牵着小男孩进去,后来,小男孩拉着佟玉林出来,指着伤了手的青年人说:“爹爹,就是这个叔叔受伤了。”
跟着佟玉林出来的婢女端着托盘,赶忙上前为伤者上药。领头的青年人向着佟玉林行礼道:“在下青头峰元明。您便是佟家公子佟玉林吧?”
“正是。同辉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元明微微侧身,接过顾人先递过来的一个盒子,打开后,问道:“此物可是出自您家?”
佟玉林近前一看,盒子里摆着一柄刻着同心圆的金梭子,刚准备上手,被元明止住,吹上一口气,那金梭子自己转了个圈,只见上面刻着三线水纹。佟玉林一边疑惑地看着元明的动作一边说:“这确实是出自我家矿上的金梭子,但是,只配给过天河饮马的练家子,不知怎么到了同辉君的手里?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元明答:“公子莫怪,这金梭子确实由天河饮马的一位弟子从垒石川求得,前些日子他参加论榜大会,被张掌门感知到上面有妖邪之气,好在发现得早,虽邪气侵身,却不深。我等受鹿鹤仙人之命,来垒石川探寻一番。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佟玉林自听得“妖邪”二字,便眉头蹙起,分外紧张,话毕后也不多言,只说白日炎热,先安排三人住下,晚间再向嵬山行。因麒麟宫就在嵬山之上,元明先行一步,佟玉林殷勤劝止,被吹着手伤的胡思凡拦住:“公子莫担心,麒麟宫是其母家,又有修为护身,左不得再回来便是。”
佟玉林将顾人先和胡思凡安顿在别院二楼的客房,又去楼下的陈似熙处稍坐,言及晚上要去嵬山,安慰对方好自安歇,莫要担心,接着,赶到门口,一把抱起坐在门槛上吃酥饼的佟元,晃悠着回佟家正宅。
夕阳西下,峡谷内转瞬昏暗。佟玉林带着两个随从,提着灯笼领顾、胡二人赶往嵬山上的佟家矿场。随后,宋茗与许姑娘沿着鬼侍郎从当地小鬼那里问得的另一条路,奔着嵬山山顶去。不想,两边都出了差错,于是,元明领着众人躲进麒麟宫。
时过境迁,如今的麒麟宫不复往昔,虽然时有童仆收了银钱,进来洒扫,但大半已是积灰之地,也就原先小公子住的内殿还基本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内殿中,佟玉林粗喘、发颤的声音尤为明显:“青仪君等,是家妻的客人,我替她谢过同辉君。”
元明替他止着背上的血,越过肩头去看不远处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宋茗,说道:“留宿而已,莫要挂怀。好了,血止住了,你们两个,扶好他,那边帘子后面就是一件客房,且去吧,晚间就不要乱跑了,好生歇息。”说罢,走到宋茗跟前,蹲下身,拍了拍哭泣不止的许姑娘,轻声道:“你再这样哭,自己的眼睛也要毁掉了。这点小伤,还难不倒她,只是还没缓过劲儿,你既然背着药箱,应该懂医吧,那边两个受了些轻伤,烦请姑娘去看看。”
许姑娘抽噎着,挪到另一边。顾人先只是脸上有擦伤,胡思凡的衣服却被爪子一类的东西撕了好几道子,有些地方还有了血痕,再加上手上的旧伤,显得严重些。挪过去,替胡思凡察看伤口,许姑娘也听得了这两个人的低语:
“姓顾的,你又点住我!”
“主要是怕大师兄急火攻心,伤了身子。”
“呵,不会,你放开我,我不急。”
“我不信。”
……
许姑娘叠好帕子,要给顾人先擦脸,顾人先摇头示意,想去接帕子,手却不太能抬起来。试了几次,顾人先皱眉道:“二师兄……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元明挑眉,收回看宋茗的目光,轻笑道:“啧,人先处处争先,到底在草药一事上输我一成。”
顾人先脸色不好看,闻言心有所悟,环视四周,才发现,这内殿里外都栽着同一种花草,貌似是白玉色的兰花,可是似乎被什么横扫,均拦腰折了,却又没断,横着长。脑子里搜刮一阵,顾人先恍然大悟:“折兰草?怪不得我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这么邪性的东西,你哪里搞来这么多?等等,不对啊,这折兰草最逆灵力,越强越弱,你的灵力与我不相上下,怎么你却行动自如?”
元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把瓶子扔给顾人先道:“吃了要好些,但还是不如在外面。”他眉头微皱,指尖的那颗药粒转了又转,一不小心,掉在宋茗的手边,下意识去拿,又顿住,攥紧拳头,板着脸,转身对三人说:“许姑娘,屏风后面有一张小榻,今夜,要委屈你睡在那了。你们两个,也别嫌弃,和我挤一张床吧。”
说罢,元明在胡思凡够到顾人先手里的药瓶之前,把他架起来。待顾人先恢复力气站起来后,接过来,不顾他的挣扎拉到屋里去。元明安顿好许姑娘,也未停留,直接穿过厅堂,回屋去了。
听得关门的声音,宋茗才睁开眼,斜着眼,动了动手指,好不容易摸到那颗药,想要抓起来,却又失手弹开它,滚在一边,暗暗骂出声,宋茗松了松劲儿,歪倒在地上,虽然磕的脸蛋子疼,但还算运气好,这么一来,药粒就在嘴边,舌头一卷,一口咬住,宋茗一边嚼一边恨着无情无耻的元明。
力气恢复些,宋茗就起来转,这内殿除了一间正屋一间客房,就只有许姑娘躺的地方还能睡觉了,但那张小榻撑不了两个人,哭累的小丫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想了想,她还是出了厅堂,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四处搜寻着小黑的踪影,远远地瞧见一处黑,有人蹲在墙角似的,她过去,才发现那是墙上的一处印记,一小一大两个圆圈堆叠在一起,摸上去,还有些鳞片的触感。
咦!这是麒麟宫的图腾吗?怎么有点恶心呢?她猛地缩回手来,不住地捻手,心里气不过,回去怒扯殿内的一道布帘子,铺在廊下,身上一裹,等睡意漫上来。
再说回正屋内,元明和顾人先把闭着眼睛也睡不着的胡思凡夹在中间,轻声谈着话:
“你们在矿场遇见了什么?”
“事发突然,没能看清,面若火蛇,爪似游龙,似乎料到我们会来,我们连矿场的门都没能进去,就被那东西扫在地上了。”
“什么样的东西,能让青头峰两位高徒都挂了彩?”
“都说了事发突然,又是晚上,再说了,大师兄要不是心急走在前面,就不会被那玩意儿的爪子撞个正着。”
“明天白日里我们再去走一遭吧。大师兄,到时劳烦你看顾一下佟公子、许姑娘了。”
说着,元、顾二人看向胡思凡,虽然闭着眼,胡思凡还是感知到二人的目光,他点了点头,二人才各自翻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