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赶上鹿鹤仙人给几个徒弟安排任务下山,宋茗速战速决,趁着空档,赶往白头峰。草屋仍在,可墙上的瞬移符却被抹了。
姐姐我辛辛苦苦画符容易嘛?臭小黑,坏小鬼!
出了屋,宋茗发现,院子里有一个脚印,不清晰,却好大一只,肯定不是小黑的,她怕有什么不测,赶紧放出一只灵蝶,来寻他。灵蝶引着她往松林深处去,本就近黄昏,眼前的路越发幽暗。毕竟只在这白头峰盘桓了几日,底细不明,宋茗一边追着灵蝶走,一边默数着自己还有多少仙符在身。偶有鸟兽造成的声响突起,她攥着雁回的手就不自觉的一紧。
出了一层冷汗,宋茗身上越发凉起来,心下后悔冒冒失失来追那小鬼,如若掉进什么圈套里,自己又该如何脱身?又能否有个全尸呢?又会否有人来收尸呢?这么乱想着,步子也慢下来,眼圈红着,显出哭相来。
“姐姐”,忽的,一声低唤像风一样从宋茗身后扑来,激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回过头,雁回随着抽出,寒光一闪,抵在来者的身前。
“姐姐,是我,小黑,天色暗你瞧不清吧,你等等。”鬼侍郎捋起袖子,努力把手指头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来,从指甲缝里冒出些幽蓝的火光来,借着光,宋茗看清了他稚气未脱的笑脸。其实宋茗早看出来是他了,不过也借着他的磨磨蹭蹭,自己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恢复一脸镇定的表情。
宋茗一边收剑,一边疑惑地看着还在前头飞的灵蝶:“你不见了,我追着院子里的那个脚印过来的……来的是谁啊?你朋友?”
“不是。”鬼侍郎往前飘了几步,定住,回头对宋茗说:“姐姐,前头凶险,你还是回去吧,我无碍,你放心。”说完,继续往前飘,隐没在黑暗里。
宋茗原先是怕的,如今见到了小黑,心里就有了些底气,再加上“前头凶险”、“无碍”这类自相矛盾、说出来还勾人的话,心头活络,身上也热起来,追进黑暗里。
毕竟,这小鬼万一有危险,做姐姐的岂能袖手旁观?
没追几步,两人便到了一个开阔处,说是开阔,那是因为松树林到了尽头,看天的视野分外开阔,星星三两,片云几缕,一轮大而圆的月亮,宋茗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都要承不下了。可往下看,这又不算是一个开阔处:碎砖瓦砾、断壁残垣,堆堆垒垒,似乎原来这里是一处大宅子,却被毁弃。
宋茗愣怔在原地,而灵蝶和鬼侍郎却一步未停,往废墟上头飞去。宋茗的视线追着他们的影子,也越飞越高。
宋茗看到,灵蝶一头撞进一个黑影子里,约莫是一大块断壁。接着,鬼侍郎行礼道:“这灵蝶是来寻我的,若有惊扰,还请南司恕罪。”
“来寻你的,为什么撞在我身上?”这声音从宋茗身后传来,惊得她又是一个猛回头,觉得脖子都有些疼了。后面却无人息,也无鬼影。再回过头来,小黑还在那高处冲着黑影躬身行礼,似乎那断壁之后有什么似的。她一边揉着后颈一边心里犯嘀咕:今天怎么回事?老是身后出声,该买个铜镜,贴后背上辟邪了!
鬼侍郎还未开口,宋茗摸着脖子嚷道:“你在院子里留了一个大脚印,我的灵蝶是追着那脚印过来的。我怕你要害我的朋友!”
“哦?鬼侍郎,我害你了?”这会儿声音又从宋茗头顶传来,她不由得缩脖子,要不是因为声音是一样的,还以为周围围了好多人呢!可看着高处,也不见有谁从那黑影后走出来,环顾四周,堆叠的碎石宛若梦见溺水时的湖石一样,无生气又怪异。
“我害你了?”见鬼侍郎不说话,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鬼侍郎身子伏得更低:“没有。那个姐姐只是在说笑,南司您别当真。”
那黑影子像被揉成团的纸展开一样,显出一个分外高大的人形来。原来,那不是断壁!
其实,鬼南司只不过由坐着而站起来,下面的宋茗却看着分外诡异,急吸一口气,喉头哽住,要咽不咽的,打出一个小嗝来。鬼南司耳朵灵,闻此嫌弃得很,皱眉道:“你擅离职守,混迹人间,没什么作为,还乱认这么个姐姐?”
“南司。”鬼侍郎不答话,递上一个薄命囊,鬼南司接过,也不再多舌,拨开袋口,朝天一掷。
很快,明月下、林深处的静谧被打破,废墟里的哭嚎声像泉眼里汩汩漫出的水流,四处横溢,或悲痛、或愤恨,听得宋茗心里既哀戚又惧怕。一些扭曲的鬼影从废墟中显现出来,起初还挣扎,却还是一个接一个被吸进薄命囊里。宋茗正被那囊口吸引,收进了那么多鬼,却不见大,真稀奇。忽然余光里看见近前的废墟里蹿出一个跪爬着的鬼,满面狰狞,直冲自己过来,赶紧挥剑画符,事发突然,符没画好,那鬼就已经被飞身跃下的鬼侍郎掏了心、破了丹元,身体被薄命囊收走,唯有残余的黏液和腐臭还在证明着存在感。
鬼南司飘身下来,带着一阵阴冷的风,腐臭霎时消散,宋茗下意识的嗅了嗅,只觉得鼻腔里像是被塞了雪或是薄荷一样凉丝丝的,却一点味道也闻不见。
看着宋茗盯着鬼南司,鬼侍郎介绍道:“姐姐,这是我的主子鬼南司。”
“哦……,传闻‘南方有此峰白头,诸鬼结契南司楼;纵有寒宫凡仙子,也怕长天乌云稠’,他便是南司楼的主人呀。”见小姑娘恍然大悟的样子,鬼南司还微微仰首,等着这丫头如常人一样拜他呢,谁知她没大没小,指着他手里的薄命囊问道:“所以这口袋里装的,是要去南司楼结契的?”
鬼南司冷着脸,将薄命囊凑到她眼前,还未等小姑娘看清什么,掌心生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还差点燎到人家的眼睫毛。
“大黑,你有病啊!你差点烧到人知不知道?”宋茗揉着自己的眼睛叫嚷着。
“你叫谁?”实在是奇怪,鬼南司明明就在宋茗眼前,可说话的声音却还是从后面袭来,像是要把她往自己跟前推一把一样。
宋茗脾气和胆子也上来了,稳稳身形,强笑着道:“我叫您呀,大黑!我管鬼侍郎叫小黑,您是他的主子,自然是大黑啊~而且,鬼南司,鬼南司,本来就是鬼了,还什么难死不难死的,不好听,还难记,叫大黑多好~”
鬼南司原本低垂的眼睛大睁着,在月光一样冷白的脸上却没有光彩,像是后画上去一样,两片嘴唇是青黑色的,宛若血色凝固,微微开合,念道:“呵,难死?你死,倒是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