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回传,现下,只有抱子岛、垒石川和眷青丢了凤遗,如今又遣人守在原地,加上横扫“义军”的捷报随之传来,备受苦难的众人怎能不高兴、不振奋,由此,修筑防事之外,处处都琢磨起休养生息的事来。
唯有唐见义心里不踏实。
“想不到,还能在这碰到你!”这日,宋茗正与伍三秀在道边的面馆里填补肠胃,瞧见了赶路至此的唐见义。
唐见义笑着进来,也点了一碗面,落座的时候,想起什么,叹道:“这情景倒是让我想起来当年在含香镇,那会儿也是在吃面,这一晃,倒也没几年,却真是物换星移,难再如前。”
“好日子在前头呢,别这么丧气。你这是要去哪?纤纤舍得放你一个人出来?”
“刘郡那边不是出了流鬼吗,我想回家探望一下姐姐们,其他的人我安排他们护着纤纤回河西去了。就我一个人赶路也快些。”
“听说,牛头岭那边都没什么人了?”
“还是有的,只是好些个都下山返乡,重建家园了。”
“真好呀……虽说难再如前,但咱们这是奔着新日子、好日子去呢!”
唐见义舒眉一笑,问:“青仪君你们这是去哪里?”
宋茗递给伍三秀一个眼神,少年忙丢下碗,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递过去,道:“知了峰山阴那边寄来一张战书,要与南司楼一斗。”
唐见义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信,轻轻蹙眉后转为笑脸,道:“在知了峰住了这么久,从没听说过山阴处有什么,可能是前些时候水火之患,流落到那里,想必是希望凭着和南司楼一战,赢了赚点名气,输了就投诚求生呢。”
伍三秀哼笑着接过那信,再度收回怀里,摇头道:“他们想的倒是美!我们南司楼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我师父说了,领兵过去,认认真真地打,打不死、有骨气的才收呢。”
“收不收都另说,”宋茗拿指甲抠着木桌上翘起的一处木刺,“自我接手了南司楼,这些小鬼们就没有正经动过手,难得有机会,带孩子们出趟远门,松动松动筋骨。”
“虽知青仪君的本事,但也不知对方的底细,还是周全些好。我师兄回知了峰加固院墙了,这个烟花哨给你,遇事点燃,师兄定会赶来。”
因为都忙着赶路,面吃完后,两边便各奔东西。
宋茗与伍三秀在知了峰北侧与鬼侍郎领来的南司楼鬼兵会和,摸清老巢,便大军压阵,高声叫门,打了不过一个时辰就赢了。宋茗觉得无趣,又加上对面的大小鬼临死的时候都喊着“我王万岁”,便吩咐南司楼群鬼在山阴驻扎,小黑带十几个弟兄去探一探鬼口所说的“我王”,自己则领着伍三秀上知了峰。
爬至半山多,道边石头丛里显出一个坑,坑上隐隐有青光。宋茗站在坑边,见到师见虹坐在坑里,透过坑口罩着的一层白网看着她。
伍三秀口随心动,未加遮拦:“师父,这是什么网呀?竟然把君子榜第一困在下面了!”
宋茗眨巴着眼看了看师见虹的脸色,蹲身下来,端详着这古怪的白网,“嘶……这白网上面有魔障,但只有一面,公子是不是在这坑里面发现了什么才着了道?”
师见虹没有动,倒是衣摆下的小生灵听到人声探出头来,那是一只小白狗,前腿折了。
“小狗崽子,你差点毁了师公子的英名。幸亏是被我发现哦,我的嘴巴严……”宋茗绕着走了一圈,终于发现网上的一处破绽,就在边缘的位置,坑里的人看不见。“锦书”出鞘,扎进破绽,挑开白网。师见虹一手托着小狗,一手执杖,飞出坑外。
师见虹轻叹:“谢谢。你来参加庆功宴怎么走的这条路?”
“庆功宴?唐见义不在家,你们两个人庆个什么劲?难不成,你们有我不知道的朋友?”师见虹已经抽身上山,宋茗忙跟上,“不对啊,若是办宴席,你不见了,怎么也没人来寻?”
不像唐见义,师见虹并不好相处,直跟着这个闷葫芦进了知了峰的山门,宋茗才知道:
原来,祝燕喃病故,浮云散人去信家乡报丧,冯家人与祝家人结伴而来,刚刚住下,鹿泊舟等人来此,与浮云散人议事,事毕欲去,冯家与祝家却主张要为侠义之士设宴,便留下来小住两日。
“我明白了,你师父估计以为你不愿意凑这个热闹,也就不管你去哪儿了。”
师见虹在廊道下止步,回身对宋茗说:“宴席摆在大厅,师母供在静思阁。青仪君随意,就别跟着我了。”
“谢谢师公子领路。”宋茗逗了逗师见虹怀里的小白狗,“徒儿,你去通传一声,请浮云散人为我留一个位子,我先去静思阁。”
祭拜过祝燕喃,宋茗来到宴席上。冯家与祝家住在与平川左近的小城里,早就听说过青仪君的名号,百闻一见,难免殷勤。而宋茗自从收了徒弟,觉得生活特别有奔头,身上也热乎乎的,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如今被席上的人拿话哄着,有些不酒而醉的得意。
鹿鹤仙人鹿泊舟坐在她边上,或者说,本来鹤仙人独坐,她偏偏不坐浮云散人安排的位次,挨着坐下。鹿泊舟一直在余光里瞧她,见她头脑随着人声左摇右晃,颇不安分,以茶代酒回敬尊者时,会猛地直起身子,这青衣上的挎包刮到桌面,连带着桌上的杯盘都磕了一下。在她第二次弄出这些声响时,鹿泊舟出言训斥:“你的杯子里装的是酒吗?看看你这样子,喝醉了就没有正形是吧?”
伍三秀眼见着自家师父的脸唰地一下子白了又唰地一下子红了,自己也跟着又惊又怕,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宋茗倒是明白师父的意思,忙离着桌子远一些,端正坐直。
随着鹿泊舟来知了峰议事的,有不少是小门派的老者。青头峰素日的敬重,让他们难免有了“我派虽小,可倚老卖老”的自觉,见那宋茗神色收敛,有些不高兴。其中一位长髯老者便说:“鹤仙人,你对人也太刻薄了些。大家高兴嘛。青仪君又是浮云散人的座上宾,你……”左右瞧着,却没见浮云散人,“你早就不是她的师父了,也就别老端着师父的做派。”
鹿泊舟未发一言,端坐吃菜。胡思宇忙举杯向长髯老者敬酒,也没能将老人家的不悦浇下去。宋茗手指一挑,将浮云散人桌上的酒壶隔空拿过来,为自己斟上,举杯对着长髯老者道:“敏于行者讷于言。青头峰的胡老三只会敬酒不会说话,老人家喝着没劲。我这一杯敬您与山同寿,额……畅饮美酒,越喝越有!”
“嗐!”长髯老者见宋茗仰脖干了,心里痛快,乐道:“哈哈哈,你这小丫头,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一句里面也就‘与山同寿’像点样子。”
“鹿鹤仙人,”一个将胡须扎了一绺小辫子的老人摸着杯子,示意对面的鹿泊舟,“我尊你一声鹤仙人,实际却长你一轮,不知能不能喝你敬的酒啊?”见鹿泊舟看过来却没有动,便提高了嗓门说:“我记得宋茗不喝酒,你之前可没这个戒律啊?”
鹿泊舟意欲开口,本与另一边说话的宋茗却慌张斟满酒,向胡须辫子敬道:“对对,我之前不喝酒,但这不是个戒律,您看,您看,我喝了!”宋茗轻咳两声,把杯底露给对面看,见众人愣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不是让我喝呀?哎呦,你一言我一语的,席上闹哄哄,我哪听得清,猛听见有人喊‘宋茗’,吓我一跳,怕喝迟了扫大家的兴致呢。求求列为大哥大爷,下次可别没事儿叫我名字了啊,我这胆子啊,可小!”
胡须辫子直言:“小女子别捣乱,我只是想和青头峰的鹿鹤仙人喝一杯。”
转眼间,浮云散人不知从何处回来,已然落座,一边斟酒一边说:“座上几位先生也是江湖中的老人了,岂不知酒气搅扰仙气的道理?魔童一事不甚明朗,总该留个头脑清醒的晚辈……”
其实,浮云散人早看出来宴席上气氛不对,忙抽身出来,拦住天河饮马一位小解回来的老人,探知栗家船上的流言不胫而走,大家不免对鹿泊舟起了疑心,自那日后一路走来多有为难之处,便赶紧回到宴席上掌控局面。
因帮鹿泊舟挡了两杯酒,宋茗头疼不已,便在知了峰昏睡过去,待到第二天醒来,也不只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外面乱糟糟的,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天光分外刺眼。
她起身洗脸,水声被门外的伍三秀听见,忙推开门,急道:“师父!你可算醒了!快拿拿主意!”
一瞬间,好多人都涌进来,七嘴八舌中,宋茗的脑子逐渐清醒,得知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唐见义到家后,便与知了峰失去联系,从未有过的事,只怕凶多吉少;
另一个是,知了峰下黄梨城外,有一处“十二缠”,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厉鬼将逃窜的义军鬼化后攒聚在此,南司楼鬼兵被围,死伤无数,鬼侍郎刚刚护着浑身是伤的李青卓夫妇上了知了峰。
头又疼起来,宋茗一把抓住伍三秀:“快!带我去见鬼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