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浣一人一骑,腾云驾雾般跑了一会,才发现秋月三人并没有跟上来。她立刻知晓,一定是秋月引开了敌人。想想敌方那么多人,秋月三个弱女子,如何抵挡得住,只怕……。竹浣摇了摇头,强把这不详的预感赶了出去。
她仔细听了听动静,四周寂然。显然,她已获得了暂时的安全。她提了提缰绳,继续往曼陀寺方向走去。不管秋月三人能不能归来,她也要遵守与她们的约定。况且,现在,她还能到哪里去呢?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山间道路,极难行走。还好有阿云。竹浣轻轻地拍了拍阿云的头,这匹马微微抬头轻嘶一声,算作回应。阿云是竹浣生日时,竹溪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初竹浣一见到它,便喜欢得不得了。阿云浑身赤色,如火炭一般,奔跑起来便是一团燃烧的红云。巧却巧在它双目之上,脑门之中,有一团雪白,状如一朵白云。竹浣便亲昵地唤它作阿云。
此刻,天色渐亮,林中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竹浣抬头看天,枝叶间那深蓝的天幕中,哪里还有那轮圆月的影子?想起昨日晚间,自己一家人还在和和美美地赏月,多么幸福。不过一转眼间,自己已是孤身一人,流落在此。父皇母后怎样了?两个弟弟怎样了?秋月她们呢?
竹浣心头一阵发苦,眼泪再也忍不住,如瀑布般滚落下来。
正伤心,阿云突然发出一声狂嘶,两条前腿惊起,险些将没留神的竹浣颠下地来。阿云素来凶悍,一般的惊吓不足以使它这样。竹浣朝前望去,浓密阴暗的树丛之中,出现了两个小光点。再一细看,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可不是小灯笼,而是两只猛兽的眼睛。随即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吼叫,让竹浣瞬间血液凝固。一只杀气腾腾的老虎慢悠悠地从树丛之后钻了出来。
阿云连连后退。若是换了一般的马,早就吓得腿软趴下,然后疯狂逃蹿了。阿云到底不是凡品,它双耳铁一般竖着,镇静地慢慢往后退去,寻找着突破口。竹浣感受到它的皮肤泛起一阵战栗。这只虎大概是没见过这么镇静自若的马,竟是有些发愣,那脚步也显得谨慎了些。
竹浣决定抓牢缰绳不动。她明白,阿云是一匹神驹,只要她不从马背上掉下去,也许阿云是有办法逃出虎口的。
那只吊睛白额猛虎,慢慢地逼近了。竹浣手中的碎花剑握得更紧,剑柄都快要被她捏碎了。
老虎猛然一跃,已照着阿云扑来。与此同时,阿云猛然转身,往来时的路狂奔,眨眼间,就到了数丈之外。竹浣浑身惊出一身汗来。但奇怪的是,那只猛虎却并没有追上来。只听得身后一声破空之音,又听得老虎嗷叫了一声。竹浣回头,见那只猛虎竟连连倒退几步。一名侠士打扮的年轻男子,从树上轻飘飘落到了地面,落在老虎面前,与虎相距不足一丈。
竹浣大惊,眼看那虎就要扑到年轻人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年轻人从怀中抽出一支极短的箫来,放到嘴边就吹了一声。这一声箫音高亢尖利,震人耳膜,竟将那近在咫尺的猛虎逼退了一大步。
箫声没有半点停歇,连绵不断高亢明亮地吹奏着。这声音如同一位威严的长辈正在训斥他不听话的孩子。奇怪的是,这只威风凛凛的大猫,身上的凶狠之势正在慢慢减弱。
竹浣看得好生奇怪。
箫声由高亢渐渐转为柔和,那只猛虎居然屁股往下一坐,脸上的杀气荡然无存,像一只听话的狗狗般坐了下来。
箫声又突然转为清越,悠扬婉转,动听之极。连竹浣也为之心醉神迷起来,竟忘了自己目前的危险境地。
老虎站了起来,打个哈欠般的张了张嘴,卷了卷它的舌头,自始至终再没看竹浣和阿云一眼,摇摇尾巴,竟掉头往林中走去了。
竹浣看得有趣,从马上轻捷地跃下,牵着阿云走了两步,问道:“你这吹的是退魔曲吗?”
那年轻人将她上下一打量,反问道:“看你这穿衣打扮,倒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孤身一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有些奇怪哦!”
他看竹浣的那双眼,简直就是肆无忌惮。竹浣长这么大,何曾被一个男子这样看过,不自觉地便红了脸。心中正动气,又转念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人家救了自己呢,遂抱拳施礼道:“小女子多谢侠士的救命之恩!”说罢便翻身上马,目不斜视地催着阿云从男子面前走过去了。
那男子手中把玩着短箫,目光追随着竹浣,面上似有疑惑之色,眼中却是荡漾着满满的笑意。
竹浣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你只管大胆地往前走,我已经让那只虎回它的老巢了。”
竹浣嘴角微弯,心中顿时安宁。她催动着阿云,径直往曼陀寺而去。她并不担心叛兵会追到这里来。因为,这座藏在深山中的曼陀寺,是她和秋月有一次私自出宫游猎时发现的,除了她和秋月,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紧赶慢走,到了日午时分,竹浣已看见曼陀寺那截冲出树枝包围的、覆盖着黑瓦的飞檐了。
曼陀寺安静如常,一片静寂中,传来一声悠扬清越的梵铃声。上次和秋月来到这里,这一声梵铃响,让竹浣心旷神怡,俗念顿消。而这一次,竹浣心情沉重,这一声梵音,反更加重了她的伤痛之情。
竹浣隐身树丛之中,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曼陀寺周围的情况。并无异常。小小的寺庙充溢着安宁祥和之气。
竹浣牵着阿云,踏出树丛。未走几步,庙门突然打开,一位身着灰白淄衣的年轻女尼迎了出来,正是曼陀寺的当家人妙音。
妙音双手合十,“公主驾到,蓬荜生辉。”
她肤色白皙,面容清秀,眉似远山翠,唇泛着自然的淡红色,虽粗衣布服,也难掩其丽质天生。她微微笑着,那份沉静与温柔,竟让竹浣如见了亲人,鼻子一酸,几乎墮下泪来。
妙音见竹浣神色不对,又是孤身一人到此,便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也不说什么,只默默陪着竹浣往寺内走。
妙音把竹浣领进自己的禅房,一名更年轻一点的女尼奉上茶来。原木凿成的托盘,里面是两只素色茶盏,虽是陋器,却洁净异常。
竹浣不做声,妙音也绝不开口相问。两人便默默坐着喝茶。
“我是无家可归了才到你这里来的。”竹浣说。
妙音一惊,观竹浣神色,绝非玩笑的样子,她立刻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是从山外那个乱世里来的,这些年,小国的政权变更是常事,她已见惯不惊。可是,白衣国已安定了数十年,国主又贤明,难道,白衣国也遭了厄运?
“出什么事了?”妙音淡然问道。
“归义侯李步仍谋反,昨夜突然袭击,围了皇宫。我父皇母后所住的宣明宫被烧了,他们——,还不知生死。”虽然竹浣心中明白,父母肯定是凶多吉少,但她仍抱着一丝希望。
妙音轻轻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听到这样令人震惊的事,她的脸上依然波澜不惊。
“你的侍女们呢?”妙音问。她知道,竹浣的那个贴身侍女秋月,简直就是竹浣的影子,须臾不离的。
竹浣惨然一笑,“她们替我引开了追兵。”
妙音微微闭了闭眼,心中轻叹一声,料想秋月等人怕是凶多吉少。她睁开眼,道:“公主且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我即刻着人出去打探消息。”妙音便是如此,善解人意,而又冰雪聪明。
竹浣心中感激,起身向妙音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姐。”
上一回,她与秋月来这山中游猎,偶然发现了这座曼陀寺。与主持妙音一谈之下,竹浣深觉妙音乃这世间的一位奇女子。虽然妙音不愿提及她的过往,但竹浣观其言行,确信她不是那种平庸无名之辈。当日,妙音为竹浣抚琴一曲。其曲沉郁顿挫,忽而激越,忽而悲凉,时而如瀑布奔泄而下,时而如清流缠缠绵绵,又有慷慨悲壮,使人唏嘘。竹浣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对这支琴曲,却是从未听过。
及至一曲终了,竹浣请教,才得知竟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竹浣大惊,问此曲从何而来?妙音却只说是一个从前的朋友相授。
竹浣见妙音如此风雅多情,又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便不肯称呼她为“师太”,只和其她女尼一样,叫她“师姐。”她虽贵为公主,却天性仁厚,自小跟两位弟弟一同接受着最正统的儒家教育,又得著名隐士紫光真人的亲手教诲,所以断不是那种自以为是,骄矜庸俗的寻常贵女。叫一位尼姑“姐姐”,她并不觉得低了自己的身份。
而妙音竟也不以为意,只是温柔一笑。
当日,竹浣与妙音品茗谈琴,言语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直耽搁到日暮时分才依依离去。当时,竹浣还想着,什么时候再到这曼陀寺来?谁知,世事翻覆,她俩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当慕云兮赶到皇城时,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笼罩在皇宫之上的一团黑烟,心中不由暗道不好。
城门口的守卫增加了不少,来往的人皆敛眉低首,噤声屏气,一派肃杀之气。
慕云兮进了城,先到一家酒馆打探消息。酒馆里的客人寥寥无几。慕云兮向酒保打听,“你们这里一向生意兴隆,怎么今天如此萧条?”
酒保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公子怕是到外地去了许久,今儿个才回来吧?”更压低了声音道:“您不知道,出大事了。”
“什么事?”
“皇帝换了。”
慕云兮虽说心里已有准备,但还是跳了一跳。“换谁了?”
“以前的归义侯李步仍。”
慕云兮急忙问:“那竹家皇帝呢?”
“谁知道呢?”酒保明显不想继续说下去,摇摇头走了。
慕云兮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墩,朗声道:“看来,这竹家皇帝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
此言一出,店内坐着的几名客人全都惊诧地望向他。有两位酒也不喝了,慌慌张张地起身离去。
一个蓄着山羊须的男子离去前,好心劝慕云兮道:“可不要说这种话了,你没看外边路上尽是兵吗,你不要命啦。”
慕云兮一笑,冲那人抱了抱拳。
皇宫已是进不去了,慕云兮溜达了一圈,已将情况摸了个大致清楚。竹溪流和懿德已双双殉国,宣明宫易了主,一帮皇亲国戚,肱骨之臣大都没有逃过被杀的命运。李步仍出手极快,迅速便稳定了局势。看来,他的篡位,是蓄谋已久的。
慕云兮心内焦躁,竹溪流的长女玉叶公主竹浣,长子兴王竹泱,次子宁王竹漓,却是未打探到确切的消息。有人说他们已经被杀了,有人说他们逃走了,也不知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慕云兮便回到了客栈里,打算夜深人静之时,亲到皇宫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