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青杉鬼鬼祟祟地藏到窗子后面,其实早就被秋月发现了。她本要呵斥一番,却猛然发现这人竟是公主的未来夫婿,便忍住了,且看这位未来的驸马爷要干什么。
房青杉认得这是玉叶公主的贴身侍女,心里更是如揣了一头奔鹿,惴惴不安。他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窘在那里。
秋月见他如此,心中有些好笑,说道:“房公子这是在做什么,是在偷听吗?”
房青杉的脸更红了,头低着,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秋月也不是那种刻薄,爱为难人的人,见房青杉这副窘态,也就微微一笑,由他去了。
这便是房青杉唯一的一次,见到了玉叶公主。
从此,公主的影像便深深地扎根在了他心里。那天晚上,他前所未有的失眠了。他开始想象自己与公主今后生活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又用被子蒙住脸,一阵羞愧。藏在被子里的脸发起烫来,他傻笑着掀开被子透气。已是月落中天,他望着窗外月光的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半点睡意也无。
自那以后,房青杉便常常在读书时走神,写字时墨水滴在纸上了也不觉得。这种情况出现了几次,和他要好的太学生们,都笑说他一定是犯了花痴病。
只可惜,花痴梦未醒,他就要被迫离开皇宫了。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房青杉也和几个太学生在一起赏月喝酒。突然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喘着气告诉了他们宫中的巨变。几个人当时就蒙了。谁能想得到呢。就在前几日,人们还在议论臣僚们送给皇帝的中秋贺礼。其中归义侯李步仍送了一副八扇开的绣屏。此绣屏由白衣国八位最顶尖的绣娘用金丝银线串珠绣成。据说,绣屏上的图正着看是一副万国来朝图,从侧面看,却又是百花争艳图,真是绣工精良至极,举世无双。皇帝竹溪流十分喜欢,当场就重赏了归义侯。如此君臣和谐,怎么会?这暴风雨来得也太没有征兆了吧!
房青杉反应过来,跳起来第一句话就是“公主没事吧?”
小厮哪里知道。
房青杉急得就要往宫中去,几个太学生死死将他拉住,苦劝道:“你往哪里去?你进得了宫吗?李步仍知道你是皇帝未来的女婿,看到你还不把你杀了,你这叫自投罗网啊。”
房青杉说:“你们不要拦我,我要去救公主。”
几人又说:“公主自然要救,可你也不能就这样闯进宫去呀,现在宫中已经变了天,我们只能看情况行事。”
房青杉心中叫苦不迭。正着急,突见皇宫方向黑烟滚滚。大家都跑出来看,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是宣明宫着火了。那儿,正是皇帝的寝宫。
房青杉瘫软在地,他心中存有的一点幻想破灭了。宣明宫被火焚,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很快,皇城便戒了严,大搜捕已经开始。房青杉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不要说救公主了,他自己的性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眼下,他只有逃回凤鸣峰再作打算。
皇城郊外的一个小山谷里,惨淡的月光下,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女子悄悄潜入了谷中。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长剑,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她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这女子正是玉叶公主竹浣。
突然,竹浣闻到了一股臭味,那是人死后腐烂的气味。她迟疑了一下,顺着气味而去。前方的月光里,竹浣脚下突然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是个死人。竹浣忍着一阵一阵的恶心,细看那人的衣着,不是自己的侍女又是何人?
竹浣心中一阵绞痛。果然。她心里的那点微弱之火熄灭了。
秋月三人的尸骨暴露在这片荒野上,任鸟啄,任兽食,已残缺不全。
竹浣找到了秋月的尸首,禁不住抱住痛哭起来。两人年岁相仿,虽名为主仆,实则如姐妹一般。竹浣本想着,等自己大婚之后,也要在朝中为秋月找一个如意郎君的。
正悲戚,竹浣惊觉身后有响动,急转身,见数条黑影正悄悄向她靠拢来。竹浣轻轻放下秋月,碎花剑铿然出鞘。
来的士兵是一个小队,有数十人之多。他们见只有竹浣一人,有两三个便围了上来,要生擒竹浣。他们可不知,这是自寻死路。
只见月光下剑光一闪,一人“啊”了一声,已被当胸划了一道。另两个急忙退后,变攻为守。竹浣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唰唰唰”又是几剑,那两人不敢接招,连连后退。与此同时,剩下的人已经包围上来。
竹浣身处包围圈中,毫无惧色,碎花剑左刺右扫,竟无人能近得了她的身。只是对方人数众多,他们采取车轮战术,要消耗尽她的体力。
时间一长,竹浣果然渐渐不支。汗水已湿透了她的衣衫,碎花剑也越舞越慢。照此下去,只怕她难逃被擒的命运。
想到此,竹浣反而横下心来,死便死罢,但是决不能当俘虏。
就在这危急关头,只闻“啊,啊”两声,竟接连有两位士兵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月光下,几条灰白的人影飘然而至。竹浣心中大喜,那正是妙音带着几名女尼来了。
原来,妙音突然发现竹浣不见了,寺内外寻找,也不见人影,心知她必是出了山,找秋月她们去了。那日,慧心回来,详说了宫中之事。竹浣害怕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她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下来,痛哭了一场。得知两个弟弟逃了出去,她心中略略有些安慰。而秋月三人是死是活,无人知晓,竹浣终究是放心不下。因觉得不好再去麻烦妙音,遂决定自己趁夜去寻找。
妙音急忙带了几名女尼一路寻来。还好,她们及时赶到,化解了竹浣的危机。
当下,妙音带着几名女尼杀入阵中。这些士兵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只听一阵鬼哭狼嚎,山谷中剑光闪闪,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这队士兵便被彻底消灭了。
接着,竹浣和妙音带着一众女尼,在远处高地上掘了三个坑,将秋月三人掩埋了。
竹浣抚着秋月的坟堆,又是一场痛哭。
月光依旧惨淡,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林中。
第二天,竹浣便辞别了妙音,打算前往沿海,去寻找小弟宁王竹漓。之所以先去寻这个小弟,只因竹浣考虑到,大弟弟兴王竹泱武艺高强,且长年在外带兵,生存经验丰富,较之于小弟来,更让她放心。
二人在寺前依依惜别,妙音嘱咐:万事小心。
房青杉回到凤鸣峰不久,就传来了官兵要来抓捕他的消息。这几天,与竹家皇室相关的人,大都被抓了起来。房青杉虽然还没来得及与竹浣成婚,却也上了李步仍的黑名单。
房家人纷纷哀叹自己家族命运乖蹇。房青杉的父母更是后悔当初答应让儿子进京。房父跌脚道:“祖宗的家训不能忘啊!这便是教训。”房母泪水涟涟,连夜给房青杉收拾行装。儿子刚刚回来,就又要离家而去,且这一去吉凶未卜,还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心中真是悲苦不已。
房青杉自己,倒是不怎么悲伤。他心中本挂念玉叶公主,欲去寻她,如此,倒是正好。只是天大地大,叫他去哪里寻呢?
房青杉带了两个从小跟他的小厮,趁夜离开了凤鸣峰。房父嘱咐他,清凉国如今国家安宁,你就往清凉国去罢。房青杉自己并没有明确的去向意愿。他是要去找玉叶公主的,但玉叶公主不知逃到了哪里,既然不知道,那就天地茫茫,去哪里都行啰!
于是,三人便取道往清凉国方向而去。
如今的清凉国主,乃是一位女主,名唤楼兰。年纪与竹浣相仿,也才不过十八、九岁。据说生得也是闭月羞花之貌。本来,她只是闺阁中的一位弱女子,从来没想过会登上王位,也从来未作过此想。奈何世事无常,她唯一的兄长竟然在一次出征中战死了。于是,在老国主死后,她顺理成章的成了新国主。那些历经战场厮杀,或者自认功勋卓著的臣子们,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也拿那些人无法。
幸好,老国主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死前确定了辅国大臣。这位辅国大臣名车卢,年方四十。此人自少年时便跟随老国主东征西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且为人谦逊低调,性情沉稳,因此在朝中颇有人望。老国主闭眼前,将国中兵权悉数交与他,并十分诚挚地对他说:“兰儿只是一个女孩子,又生得柔弱,世事不知。让她即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母亲又去得早,我走之后,她就没有一个亲人啦。你是看着兰儿长大的,她也与你亲厚,把她交给你,我最放心。如果将来,兰儿还有点出息,你就辅佐她,如果她做不了这个国主,你可以取而代之。”
听到这里,车卢吓得当即跪伏于地,叩头不止,连连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安敢有此等想法!若有此心,愿天雷立劈我于此地。”
老国主伸出一只手来,颤颤地拉他起来,喘着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我不过是担心我们辛苦创下的基业罢了。”
车卢本就是忠心耿耿之人,又感念老国主当年的知遇之恩,如今受此托孤重任,老国主又这样剖心沥胆地待他,当下又跪下垂泪道:“请陛下放心,臣定当尽力辅佐公主,让她坐稳王位。臣活一日,清凉国便安如磐石。”
老国主这才吐出一口气来,放心撒手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