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说,祠宫不是大路,祠宫洁净是保持万物最自然的状态。以故每日的清扫,也就是把落在银杏叶中的杂质,或将发褐腐烂的叶子捡除。每日的焚香,简淡几缕即可,切不可让整棵银杏树下烟雾缭绕,夺了银杏树的灵性。
日日树下捡花拾叶倒也轻松,偶有路过的富贵人家的太太,指着我对身旁的女儿说,女子就当这般娴静温柔才好看。授任大典上的一切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遗忘,京城中更多的关于玄鸟祠中巫女青霜惊鸿一瞥的传说。自诩风流的诗人纷纷献墨,倡优歌喉唱得风情万种。祠中的五陵少年日渐多了起来,起初还有那么几个登徒子尝试胡乱言行,吃了几顿闭门羹之后也安分起来。不过他们入祠参观的劲头分毫不减,大多远远站着看着,白胡子的翁老亲一颗悬着的心定了下来,也就不再管了。
白天随着深冬渐进日日缩短。这日一阵狂风猛落叶后,银杏树只剩下峭楞楞如鬼一般的枝干,只有几片不甘心的黄叶还挂在上面。
夜至三更,小庵门笃笃笃被敲响三下,青箬嘟哝了嘴翻身继续睡,我猛一惊醒。
看着熟睡的青箬,我轻推开门。月至中天,院中如积水空明。门外站着老妇,满头雪白发丝,身披缃色斗篷,拄着凤首手杖。老妇屈身一鞠“玉灵姑娘,老身这厢有礼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知姓名却能直指本性,自然也容不得我拒绝。我点点头,随她到了菩提树下的石桌。
“不知玉灵姑娘如何称呼?”老妇看着我。
“小女本名尹珏,落发后巫祝赐名青霜。不知老者……”
“老妇杏蘩,本体是这丑银杏。修炼已久,又蒙人间照料,有些灵力,得众灵抬爱,呼我一声灵祖姥姥。”老妇娓娓道来。
“不知姥姥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本得姑娘日日照料,老妇早已心有不安。但今日还有一事,请尹姑娘千万不要推辞。”
“姥姥但说无妨,力所能及,尹珏不会推脱的。”
“不知尹姑娘可曾听说,我上南玄鸟凤凰,一凤一灵珠。随着凤凰日积月累的修炼而日渐长成,是生灵珠。但还有另外一种灵珠,它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所化的元神为原料,加以涅槃火的灼烧锻造,是为血灵珠。传说得血灵珠者,可得无上功力,号令万物,改天换地。但无论是血灵珠还是血灵珠的锻造方法,都只存在于洪荒时代的传说。五百年前,如今的万灵帝炎凰诞下嫡女,取名曦凤。曦凤心高气傲,在炎凰加封其为公主的时候,向炎凰表示自己要锻造血灵珠。血灵珠得来不光彩,虽功力无上却为人鄙视,炎凰听后大怒,将曦凤削翎贬斥到人间,此举一时间传为佳话。但贬到人间的曦凤并不安分,凭着神鸟的预见,在本朝王后凤姬出生之时,就将其夺魂魄并附上身。那一年她随母亲前来玄鸟祠祷告,碰巧发现了我的存在。她知她取元神我必干涉,就从凤坛中偷来先代凤帝的金骨。”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小龛中哪里还有双手合十的指甲,分明是凤凰的一支金爪。
“凤鸟之物非族类不可动,金木相克,以故金骨虽不至于要命,却也让我无法现身走远。但是我毕竟还担着一个灵祖姥姥的名头,不怕自身不保,只是不忍心我族中人被无辜屠戮,更不忍心因一己私利而被涂炭的生灵。这才找到姑娘,杏蘩恳请姑娘务必阻止曦凤。”
我听得心惊,这么一说,尹楚岂不是很危险。
“姥姥,实不相瞒,我有一土灵朋友,如今已成曦凤的阶下囚。可我如今与常人无二,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解救他。”
“来玄鸟祠中拜访姥姥的灵不在少数,但姥姥选中的,是从未主动拜访姥姥的姑娘你。”姥姥顿了一顿,“你是灵玉所化,天生不凡,你要相信你自己。”她紧了紧握我的手。“灵要有心才会有灵力,你现在与常人无异,因你的心还在本体中。需得把它取出,放入胸中,你才会有对抗曦凤的力量。”
不管玉是何性,但心已在凤姬手中。我苦笑一下,这听起来,不和曦凤直面的可能是没有了。
“只是姥姥,不知尹珏要如何才能取出心?”
“不同的灵从本体中取心的方式不一样,你要去了解自己的本体。当年,我是在被香客踩踏千万遍的一片叶中,看到了我的本心。”
“尹珏明了,多谢姥姥指点。”
“姥姥帮不了你太多,幸而在众灵中还有一定声威。我收你义女,再赠你银青珠一枚,凭此,你尽可呼唤号令京中乃至京畿众灵。王家是灵气大胜之地,灵力强大的灵多聚集于此,曦凤也会在此下手,如今不知多少元神在曦凤手中握,重担千斤,你千万小心。”
看了看手中银黄珠子,内心沉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别进衣兜,灵祖姥姥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记住,元神不似人心,取出不会腐坏,你尽早回宫。”
让我都惊异的是,时机有时候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不久之后,授任大典上的一切再次传遍天下,在有心人有声有色的描述下,一时间演绎出声色俱全的说书猛料。香火没能净化人心,玄鸟祠中的巫女本着求真精神,满眼期待来问我细节的真伪。人心伪善早已看透,既然他们这么期待,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至少可以为我回去的路铺上一块石头。于是发挥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给了他们更活色生香的细节——
因上南王有意纳我为妃,上南王后不喜,以故在我的鞋子上做了手脚。而我不喜上南王,所以,虽然觉察到了上南王后的手脚,但是并未做防范,也刚好可以趁此出宫。
半是真实半想象,现在整个上南国流言满天飞,是不是出自我口如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样早已无从考证。而我,要做的,是想办法让上南王疑心,让上南王后安心。我不喜欢上南王宫,但是要拿回玉壁,让尹楚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