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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渺渺孤山玉

明月长阕 江北饮马 2278 2024-07-07 09:16

  在没有被人分出三六九等之前,玉本来也就是块石头。

  所以,坦白来说,我只是块石头,一块生于野外长于野外的破石头。

  我,奚若山一块璞玉。

  奚若山复杂又简单。简单是因为完整的一块石头就成了它的本体;复杂则是,大石头上面还散落了无数细小的石头。这样一座石头山,自然跟天下皆知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但胜在植被茂盛,四围小河淌水,惠风和煦。最重要的是,阳光很好。

  我喜欢在春天的早晨,懒懒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不远处有黄雀喳喳喳,也有暗恋了我三辈子的黄藤。可惜我不太喜欢他那五大三粗的样子,旁边的鹅卵石哥哥就很好,沉静文雅。江山静好,岁月无声,庸俗归庸俗,这样,挺好。

  当然作为一块石头,我也有自己的烦恼。说实在,现在好是好,但我还有过更幸福的时候。

  简单一点来说,数不清的年月之前,四围的小河还是条大江。我就躺在江边,白沙做床,江水为被。每天看着它滚滚而过,心想要是天地有主宰,那一定是它。天生的阳刚,天生的力量,天生的王者气概。

  那样的小迷妹依偎在崇拜者身旁的幸福,在奚若山拔地而起之后就消磨殆尽了。我还记得,那天傍晚残阳如血,一双大脚疯一样粗野踏来,身形魁梧的男人趴在江边。好渴好渴,他说,边说边很没形象地就大口喝起水来。过了很久很久,大约又是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轰地一声地动山摇,似乎有什么巨物倒下。然后,奚若山就出现了。

  说它拔地而起也并不准确。起初,我是看着它猛地从江中冒出,把江水一划两半,然后托着我越长越高。正当我打算张大嘴巴赞美它好厉害好厉害的时候,它停止了生长。在它停止生长的时候,我用鄙夷的眼光目测了一下,海拔不足500米。

  奚若山杀死了我心中的英雄,但它没有成为我心中的下一个英雄。甚至,它还让我有点嫌弃。

  我是璞玉,虽看上去就是与鹅卵石一奶同胞,但内有纯青琉璃心自己是知道的。奚若山就不一样了,从里到外一块大石头,顶部的花岗岩更是啃都啃不动的硬。纯粹得让人感慨,这里断不是美的存在。

  如今的奚若山郁郁葱葱,山上动物相处和睦,一副小可爱样。这还得感谢暗恋了它很久的风神夷春。要不是她趁着邻居当涂山不注意卷来了它身上肥沃的山基土,又捎来各色植物种子,奚若山估计早在风吹日晒中化为尘土了。

  当然,我所想的这些,奚若山从不知道,它也不需要知道。在它身上,有无数个我这样光滑圆润灰不溜秋的鹅卵石躺着。

  我期待就这样躺到变成风沙,飞散天涯。但老天很快就三百六十度明示加暗示,山林不会是我最后的归宿。

  又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春日清晨,寂静了数不清年月的奚若山第一次迎来了喧闹的声音。

  那应该是一队不那么讲究的人。传到我这里的,有他们脚上的草鞋摩擦在土地上的沙沙声,有各色工器在背篓里撞击的叮咣声,也有喳喳哇哇唱歌的声音。客观评价,唱得真是不好听,比黄雀差太多了。

  “祝叔,你看这满山鹅卵石,确定有玉?”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祝盍,我看这山太矮小,就一个大石头,怎么看都不像有玉啊。”这是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家世代寻玉,大家也是祖祖辈辈跟着干的,请一定相信百年祝家。”他顿了顿,“一月前我在九宫山顶,看此地宝气冲天,不是稀世好玉断断不会如此,各位就安心开工吧。”那是一个铿锵有力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一队人又叽叽喳喳了一阵,终于陆续传来放下背篓、拿起工具、摩拳擦掌的声音。一时间,石锤铁锹千斤并作,挖采声撞击上对岸的山崖又反弹回来,奚若山一带热闹非凡。

  十天后,以年轻人为首的另外三个人,开始向祝盍辞别:“祝叔,按照以前,三天就能出玉。现在都十天了,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我们离家太久,想回去了。”祝盍默不吭声。

  又过了十五天,声音沙哑的老人又带着四个人离开了队伍:“祝盍,我老早就觉得王兆这小伙说得没错,这里不会有玉了。现在又陪着你挖了这么多天,我们也是仁至义尽了。”祝盍还是一言不发。

  我听着,鼻子嗤了一声,没眼力见的老东西。

  但我也很好奇,想看看那个叫做祝盍的人能坚持多久。

  一行十人,少了九个,山谷间就剩寥寥落落落锤的声音。终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祝盍似乎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大叔他们说得确实没错,是我误判了?”

  我兴奋起来,小伙子你快走吧。虽然有人声总不至于那么寂寞,但叮叮咣咣一个多月,对于能够安安静静享受一下阳光草地黄雀声的生活,我早已思之若渴。

  “不对,我的直觉不会错,采玉世家让美玉埋藏深山,这是何等大过!”祝盍对月叹息。

  姑爷爷,求你饶了我吧,就这样安安心心躺着,还有鹅卵石哥哥的陪伴,我觉得挺好的。

  可天不怜我,就在祝盍感慨完又在奚若山上叮叮咣咣凿洞半年后又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天玑星上一道异光落下,打在我身上。我正一脸蒙,祝盍一下欢呼雀跃不顾形象狂奔过来“我就知道,天也不会埋没了你的!”说完涕泗交流抱着我痛哭不止。

  老天爷,一块玉想安安静静地度过石生有那么难吗?

  所幸祝盍确是爱玉之人,他脱下他粗布马褂,一层层小心把我包起来,又小心把我放在背篓里。要是石头可以长嘴我想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的石头壳子比你那粗布马褂靠谱多了,而且它还没有连续劳作了大半年的汗水浸润尘土的一言难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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