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何其之短。八卦聊天是缩短时间感受的一种方式,而当你有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需要去做的时候,时间会过得比八卦聊天的时候快得多。
期已至,我还一无所获。
大约是白天我到凤仪宫中洒扫的时候凤姬就已经感受到了,因为相比于前两天的疲惫,我脸上还多了一丝忧心忡忡。不过对于一只生而功力无上的凤凰来说,收拾一只没有元神的灵岂不是小菜一碟。以故她也倒是不着急,就冷眼看着我一块一块地把地砖擦干净,再一脸落寞走出来仪宫。
这几日上南王日日忙于处理与邻居洧国的边界纷争问题,倒是给了后宫安心兴风作浪的机会。我没有被夜闯寝宫,凤姬当然更不会。
天渐渐地暗下去了。
杜笑说,“姑奶奶,要不你就别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去无回也要去,至少要确定尹楚是平安的。”
“哎,他是何其幸运。”杜笑眼里闪过一晃的艳羡,又有些不值,“那你号令京中众灵一起去吧,大不了拼死一搏。”
“拼死一搏尹楚就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知道杜笑是在为我着想,但还是有些生气,性命攸关的事上行径自私着实不齿。
但不管怎么说,杜笑还是表现了与习惯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灵所不一样的勇气,毫无怨言地,他捎着我直奔玄鸟祠。我对他说:“你现身不合适,在远处看着就好。”他很坚定地回我,“多个人气势要强一点。”我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顺利地被团灭了。”“行了行了,我不去就是了。你放心吧,出了问题我还是愿意拼上老命的。”“拼老命就不用了,好好保重自己帮我收尸还不错,我不习惯曝尸荒野的。”把他吓得一哆嗦。
巫女的生活向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深夜子时,玄鸟祠早就只剩了一个寂静的空壳。
我到的时候,曦凤正一个人仰望银杏树静思。
曦凤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宽袍大袖典雅雍容的上南王后凤姬,她窄衣窄袖,更像是战时出征的将军。绯红缣衣上白色轻纱笼罩,轻纱上有若隐若现的月光闪来,那是金线刺绣的凤尾的纹样。头顶金色峨冠,把一头乌发聚拢再垂下来,如马尾一般。额心艳红一簇火花,是凤凰独有的记号。美则美矣,但似乎飒爽更适合她。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她是个男子,迷倒万千少女大约也是不成问题的。
“我要的元神你带来了吗?”曦凤一脸的高傲与不屑。
“我要的尹楚你带来了吗?”能力摆一边,至少气势不能输,所以我也反问一了句。
“跟我绕弯有意思吗?”说罢,曦凤手一挥把尹楚甩了出来。尹楚依旧被锁神索紧紧捆绑,不过他看上去像是正常了。“我没事,你别傻!”他朝我呼喊了一句,很快又被曦凤堵上了嘴巴。
“你把元神交出来,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叙旧。”曦凤有些挑衅,我把水晶盒子交上去,里面是完好的玉壁一块。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对尹楚的性命上点心呢,看来没办法了。把玉壁给我吧,尹楚我也就带走了啊。”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就是。我走上前,但就在她要拿走玉壁的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漠然了。
这一次,我想争一争。
所以我根本没有顾自己一介凡人无差的身份,扑上去就咬曦凤的手。手被咬出血曦凤生疼,水晶盒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碎了开来,玉壁咕噜噜滚了出去。“你找死!”怒吼一声,曦凤本能一巴掌扇了过来,血从嘴角溢出,我也如玉壁一般,滚到了一边。
曦凤伸手去抢玉壁,就在她捡起的一瞬间,一只苍老的手横空夺过。曦凤怒目相向,看着一旁和善的灵祖姥姥:“我念你一方灵长,修到这般境界实属不易。想不到你竟如此不识大体!”曦凤变出凤身,一支利爪抓进灵祖姥姥心里,随着利爪收紧,一颗滴血的晶绿元神被带了出来,那是曾经救了杜笑的东西。
我看得目瞪口呆。再也管不了所谓的手上不受伤,挣扎着一把把玉壁抢了过来。然后我就看到了,纯青的颜色闪烁在玉壁的边边角角,逐渐汇聚,汇聚,最后变成通透闪光的一颗。就在曦凤凤爪据它不到一尺远的时候,它飘进了我胸腔,留下普普通通玉壁一块。
周身一震,力量扩散,整个人散发了幽幽蓝光。姥姥的离去惊动京中众灵,陆续有灵飞到玄鸟祠前来送别。曦凤见再难讨到好处,携上尹楚匆匆闪离。
银杏树下一派狼藉,姥姥已经奄奄一息。
杜笑赶了过来,我扶起姥姥,两眼却止不住地流下泪水。“甚好甚好。”姥姥提着最后一口气,“凤有血灵珠,灵就有血元神,不过跟血相关的东西,都要性命来祭奠,终究残忍了些。”她似乎是在自顾自语,“幸而用的是我的命,姥姥很欣慰。”姥姥摩挲了我的脸,双手垂了下去。“姥姥!”我拼命摇头,喊了一声,她再也没有应我。看看身边的银杏树,一瞬之间,木叶纷纷下。一棵神树,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灵性。
“杏蘩,我终究是来迟了。”台阶上的巫祝悲戚,干涸的双眼泛起泪光。“你一生慈爱,离去竟会得如此不堪。”巫祝再也控制不住,抽噎起来,“你生前说跟我过,要是没有金骨压制,你想到这祠后的山崖上建一木屋,每天就在那里看看日升日落,听清风过岗。”她抚摸老友的脸,一遍又一遍,“我还说今年王宫大祭时,再请君上换下金骨,你怎么就走了呢。”摩挲,摩挲,直到杏蘩身体渐渐冷却,她才转过头来,“青霜,可否与我一道,把杏蘩葬到山崖上。”我点点头。
于是,杜笑抱着姥姥,我牵着巫祝,一人一尸二灵,就在崖边视线最好的地方,徒手垒起姥姥的松岗。
卯时回到安南宫,已是身心俱疲。但更重要的,我想是一种无力感。从开始到现在,我接受着别人给我安排的一切。从未争取,也从未拒绝。但似乎一路上那些对我好的人,总会遭遇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幸。相反的,那些使遍阴谋诡计的人,却活色生香。都说我天生异禀,而这份异禀对善良来说居然意味着灾难,着实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