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和关山海还是每日变着法子玩耍，也跟着附近三个村里唯一的先生读书。

　　这天他们从先生那里挨了批评，垂头丧气慢悠悠地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家，读书真是没有意思，又读不明白，还天天要读，这样的日子似乎都没有头，万重忽然觉得，关山海想出去看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至少不用看见那个凶巴巴的老先生了。

　　“山海哥，我们现在算是已经长大了吗？”万重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轻轻地问并排走着的人。

　　关山海想了想，说：“我十六了，应该算长大了吧，你或许还不算。”

　　万重点头：“那等我也十六了，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去年你还说要留在这里做个戍边的将士，像我们的父亲一样。”关山海好心地提醒他。

　　万重有些为难，随后道：“这有什么，边境安定，戍边只是一件闲差罢了，出去看看再回来，也来得及吧？”

　　这里是边陲的小村，许久都没有战争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烽火连天的恐惧和妻离子散的痛苦，他们也忘了江湖的血雨腥风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风雨飘摇的岁月，说来就来了。

　　这日，他们还未跨进自家的院门，就听见远远的号角声、马蹄声和直冲进心脏的嘶吼声。关家娘子从屋里冲出来，一边又喊道：“万家姐姐！孩子们回来了！”

　　母亲们脸上满是惊恐，看见儿子回来又多了几分欢欣，关芹芹跟在后面，手上的篮子里装了满满一篮子的干粮。

　　关娘子揽过两个孩子，往外推道：“前面打仗了，快，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又拉过关芹芹的手，哽咽道，“好孩子，弟弟们可都交给你了。”万娘子也流着泪，打发着三个孩子赶紧离开。

　　关山海走了两步又跑回去：“娘，你们为什么不走？”

　　关娘子流着泪，已然说不出话，万娘子摸摸他的头发，艰难地笑了笑，然后温柔地哄道：“你们都长大了，往后的路走要自己走的，你们的爹爹若回来，定是饿得不像话了，家里总要有一碗热腾腾的饭菜。”

　　关山海郑重地点点头，红着眼睛转身走了。看三个孩子远去，两位母亲终于放下心来。可万重还没能从刚才的事情里反应过来，他回头看母亲，母亲只是向他们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去，他还没有理清楚发生了什么，眼泪就不自觉淌下来了。

　　“山海哥，我们要去哪里？”万重怔怔地问。

　　“我们往前走。”关山海强忍着眼眶里的泪和轻微颤抖的声音。

　　“我们再也不回去了吗？”

　　“要回去的，不是现在。”

　　万重还是太想母亲了，他不想就这样和母亲分开，刚才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就被带着离开了，其实他刚才有许多话想说的，比如他不想离开，比如他还想见一见父亲，比如试图说服母亲一起走，但他一犹豫似乎什么都来不及了。

　　犹豫不决果然不是什么好品德，这和先生教的慎重有本质的区别。

　　现在他依然犹豫了，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关山海：“现在不能回去了吗？”

　　关山海有些意外，似乎惊讶于他的勇气，但随即他想，这小子那么单纯可能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他问：“阿重，你知道回去会发生什么吗？”

　　万重点点头：“打仗了，会死。可是父亲母亲还在那里，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傻小子！回去可能再也没办法离开了啊！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吗？”关山海难得地朝他凶起来。

　　万重的眼泪更凶了，情绪也激动起来：“不重要了啊！外面的世界那么重要吗？！我不想一个人活着啊！”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吼完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就是那么懦弱，我不敢一个人活着啊……”

　　于是两人陷入了沉默，关芹芹看着两个弟弟，心里更难过了，可她是长姐，她不能自己先弱下来，她说：“走吧，再不走说不定就真的走不了了。”

　　万重呆在那里，似乎静止了一般。忽然他开口道：“我还是想回去。死了就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了，可是活着会一辈子后悔。”说完，转身往回走去

　　关山海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身边的姐姐，哪一个都放心不下。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拉着姐姐风一样地向山中跑去。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矮矮的丘陵，但是那里有一个十分隐秘的山洞，遮风挡雨不会被发现，刚好容下一人，那是他和万重挖野菜时发现的。

　　找到山洞时，他松了口气，看来是极隐秘的，还没有别人发现过，洞口还有他们搬来堵上的石头，他把姐姐安顿在这里，应该不是问题。

　　关芹芹站在洞口，拉着弟弟试图阻止他：“你也要回去吗？”虽然她十分明白，弟弟如今大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和父亲简直一模一样，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想法，方才在家门口她还怕弟弟不肯走呢，现在走倒是肯走了，却又要回去。

　　关山海道：“姐，我把他带回来，我们都会活着。”

　　如果父母们选择牺牲，那让姐姐和阿重活下去的事就全部交给他来做吧，阿姐还要嫁个好人家，过上幸福的生活，而阿重那么单纯活像个智障，自然不能让别人欺负了。

　　关山海好不容易追上了万重的时候，万重正要走进村里错落的小路，前面刀剑相撞的声音很近，似乎绕过眼前的房子就能看见惨烈的战场，村中的人几乎都躲了起来，没有一丝响动，也没有一盏灯火，整个村一下子苍凉起来。关山海把他拉进不知道谁家的围墙后面，把万重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关山海说：“已经打进来了，你还要往前去么？”

　　万重说：“你怎么也来了。”

　　关山海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也觉得会后悔。”

　　后悔就后悔吧，嫌弃他做什么，嫌弃别来啊，万重默默腹诽着，但绝不会说出来，要不然可能还没看到战场呢，就先被关山海打死了。

　　关山海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你要是死了，我也会因为那时没有拉住你，或者没能信守诺言和你同生共死而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