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知行出半坡山时,已是深夜。半夜下起了迷蒙小雨。陆知行此刻只觉身心俱疲,所有的一切一下子都粉碎了,那种迷惘与空洞交杂在一起的感觉,混合着雨水,将他的心沉到了海底。
他会想起自己被唐悛丢入天地铜鼎,被烈焰吞噬,化为灰烬,想起自己被笑脸鬼千刀万剐,可如今他却亲切地叫曾经最恨的仇人为师姐。
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笑话,他最想保护的人,他在意的人,都被天理给愚弄,每一个的下场都是不得好死,就像一个个没有尽头的轮回,不断给他的心带来负罪感,每次都在他以为自己或许能看到那一丝丝光芒的时候,都把他一巴掌拍回现实。
刺骨的风呼啸而来,冰凉的雨水缓缓带走了陆知行的意识,陆知行虚脱地倒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
次日,待陆知行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熟悉的房梁,身下则是熟悉的被褥,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每当他想要坐起来的时候,疼痛便如潮水侵袭而来,压的他不得不又躺回去,他的头脑很清晰,但意识却模糊的很。
恍惚中,他只觉身侧有人靠近,温热的手覆上他的脸,似是魏昭温柔的温度,告诉他一切都没事,一切都很好。
五毒宗,招阴堂内。
苦笑脸面具二人皆怡然自得地坐在宾客座上,另一边,唐悛则坐在高台之上,神色凛然。
“如今魏昭已经落网,宗主想要得到的东西自然会得到。只是不知,我们要的,宗主何时能给?”蒲槿道。
唐悛冷道:“等沈白瓷送上门,自然不会差了你们的。”
越清娴嗤笑道:“得了吧。沈白瓷就算来了,对你来说也只是自欺欺人。”
唐悛不耐道:“与你何干?你怎么不去关心关心,那个被你骗了七年的师弟?”
越清娴冷道:“唐宗主,你最好收回你这句话。”
唐悛冷哼一声,此时燕语踏步进了招阴堂,行礼道:“宗主,魏雨竹已经醒了。”
唐悛站起身来,道:“去看看他吧,笑面鬼?”
越清娴眼神黯淡,站起身来,戴上放在桌旁的笑脸面具,俨然换了一个人。
阴湿的地牢内,魏昭唇色苍白,清秀的面容此刻也如皮囊赋骨,极致的病态美感让魏昭看起来多了几分异样的赏心悦目,好像便是纸蝴蝶折了翅膀,精致独立的轮廓,此刻更为立体。
他轻轻的喘着气,腹部仍隐隐作痛,好像暗处的虫子,在不知不觉间便能将你啃噬殆尽。魏昭被搁在木架上,汗珠滑落他苍白如纸的脸,每一微弱的呼吸,都抽动着疼痛。
魏昭慢慢睁开眼睛,四面也只有无边无际冰冷的黑暗,血腥味和腐败的气味交缠在一起,恶心得很。
魏昭轻扯了下自己手上的锁链,可只是微微一动,便痛的难耐。
魏昭吸了几口气,尽量不牵扯到自己腹部的伤口。这样小心翼翼的喘息,使得魏昭稍微有了几丝力气。突然,耳畔一声巨响,魏昭立马闭上了眼睛,地牢的门打开了,微弱的光打亮了魏昭的半脸,魏昭不自在的动了动。
“魏昭,没想到,你居然会有今天。”唐悛轻快的声音响起,可脚步声却不止他一个人。
魏昭不说话,静默着如同一具失去生机的尸体。唐悛见他如此,轻佻道:“你若不想睁眼也无妨,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越清娴会背叛你吗?”
魏昭一动,唐悛得意的笑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的越清娴面色却不太好看,不过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一张面具之下,看不出来喜怒。
“唐悛,真是恭喜你。”魏昭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但底气十足。
唐悛道:“能把你这样的祸害抓住,自然是让我开心的不得了。”
魏昭轻笑,哪怕此刻已牵扯住他腹部的伤口:“你就是杀了我,这天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唐悛走近他,道:“怎么不会有改变?我朝最厉害的国师都已经被别人杀了,那大梁被灭,也是迟早的事了。”
魏昭喘道:“那也不会归为你五毒宗的。毕竟,你连沈白瓷都抓不住。”
唐悛闻言,怒目而视,快走两步到魏昭身边,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闭嘴。我告诉你,少来这一套,你连自己身边最亲的人都抓不住,还好意思来说我?”
唐悛身后的越清娴道:“别浪费时间了,宗主,尽快把人带到主上那里,主上自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在听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时,魏昭的手轻轻一抖,朝夕相处七年的师姐,待他如亲生弟弟一般的师姐,此刻就在面前,以一种他完全陌生完全厌恶的姿态出现在面前,魏昭难捱道:“师…姐…?”
越清娴看了看闭着眼的魏昭,道:“你别叫我师姐,这些年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你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与我有关,你应当恨我。”
魏昭的声音微微颤抖:“师姐…?为什么…?”
越清娴不耐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恨你,恨不得把你抽筋扒皮!”
魏昭的声音沉了下来,一下子,地牢四下寂静。
唐悛笑道:“魏昭,被人算计的滋味如何?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你在算计别人,如今被别人暗算了七年,滋味不好受吧!”
魏昭冷道:“与你无关。”
唐悛这下更开心了:“那看来,这个打击对你还不够大?那真是可惜了,幸好我们还有惊喜。”
唐悛命人点燃了地牢的灯火,一个衣衫褴褛,面目全非的人倒在魏昭面前时,魏昭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老国师此刻已经死透了,可看他的样子,便是被人活活折磨死的。手脚皆被砍断,只留下一个身体,皮肉翻飞,森森白骨有可见。老国师的眼睛被人剜走,眼皮凹陷,打下的阴影仿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面上皆是血痕。
魏昭心凉了半截,一种难言的恨意卷上心头,唐悛道:“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这可是你最亲爱的师姐干的。”唐悛嬉笑道。
魏昭瞳孔空洞,所及之处,尽是落寞:“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们?”
越清娴走近前来,满含毒意:“他杀了我全家,侮辱我长姐,你偷换我的身份,让苏玉巧那个贱人成为唯一幸存的人,进了王府,害死了我师兄,我为何,不能恨你们?”
魏昭眼底最后一丝期望被越清娴斩断:“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越清娴继而道:“你忘了吗?五年前,可是你偷跑出去,是你,师兄才会在雨夜找你,才会跌落山崖,才会死的!”
“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杀人狂,因为你这个怪物,因为你这个魔鬼!都是你和高然杀了他们,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可你们居然还要假装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来迎接我,抹杀我的一切,想让我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凭什么?明明我才是拥有一切的人,你们为什么要剥夺我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为什么所有的事都是你们一手操控,你们到底还想瞒我多久,所有的所有,到头来都只是你们两个人带给我的骗局,都是骗局,都是骗局!”
“你活该下地狱,你活该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你这个贱人的贱种,为什么要在世上活下来,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一声又一声,将魏昭的心撕成千万片碎片,将他最软的地方,用最锋利的剑刺穿,直至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魏昭一时间放空了脑袋,那些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在此刻突然如巨浪滔天,翻涌而来,卷起阵阵尘土,遮盖了他曾经保护的天空。
一切都是黑的,过去的一幕幕近在眼前。
在每一个下着雨的黑夜里,他只能躲在附近的破庙。
在每一个晴朗的白日,他身上的每一处必定遍布伤痕。
没有吃的,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在每一个寂寥无人的黑夜里走过,他只能蜷缩成一团,在某个阴冷潮湿的角落里颤抖,战栗的数着手指,期待那黑暗的黎明。
他生而不祥,是厄运,是梦魇,是没有人要的垃圾,是一只用尽力气活下来的蝼蚁,到头来只能被人踩在脚底,无情践踏。
直到反抗。
魏昭已经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反抗,学会撕裂那永无天日的暗幕。他只知道,自己第一次反抗,收效不错。
至少不会再有人一脚一脚的踩在他身上,骂他杂种,骂他扫把星,骂他贱了。
他能让那些人用恐惧的眼神的躲开,他能变强。
可惜还不够。他必须学会杀人,必须要变得更强,直到足以杀了这世上最强的人,必须要杀人,杀人,杀人。
直到遇见高然。他杀人的样子被高然看见,又一次的落败,又一次的不甘,他与高然定下协议。
可高然失约了。直到另一个人的出现,漂泊无定的生活才得以终结。
回忆戛然而止,魏昭突然感觉自己此刻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好似飘在空中,又好像直坠入黑魆魆的深渊,寒冰包裹他的心。
心口有一处疼的难以言喻,每一次都在要了他的命之时散退,一次又一次,生不如死,千刀万剐。记忆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那个在雨中躲避的小小身影,在庙中祈求的苟延残喘的背影,痛苦煎熬的哭泣,直至无力苟活。
唐悛的声音在耳畔炸开:“别急,还有惊喜呢。”
在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一把甩在地上。魏昭已成碎片的眼神已无力再管面前这人是谁,但看到那熟悉的铜钱时,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此刻却好像终于失去了支撑一般,碎成千片万片。
陆知行…?
越清娴冷笑道:“你不是喜欢杀人吗?那好啊,就让你看看,最喜欢的人,在你面前死去,是什么样子。”
魏昭瞪大了双眼,那一双好看的眸子此刻却好像失去了神明,模糊一片,只有死亡在呼啸。
眼前的陆知行,四肢被绑在一起,支吾着想要发出声音,却怎么也动不了。越清娴拿着一把短刀,笑道:“他的舌头被割啦,接下来,该割哪里呢?”
魏昭也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着火一般,发不出声音,只能沙哑地空喊。
鲜血飞溅,大片的血肉分离,地上那人的挣扎越发厉害,可过几下,便扑腾着不动了。
陆知行死了。
死了?
死了!
陆知行死了!魏昭觉得四肢冰冷,全身的血液好像突然沸腾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火烧之感,燃遍全身,有什么东西,意图拆卸他的全身,满身的怒火在绝望中嚎叫。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这一种从未有过怒意和内心的寒冰相碰撞,一种深埋在黑暗中的种子好像在默默发芽,吸食着血液,在深不见底的黑崖之底,疯狂生长,冲破了一道道屏障,撕开漫无边际的冷寂和阴暗,带着从骨子里散发的邪气,冲上云霄,直至黑暗爆发。
愤怒,绝望,恨意,杀戮,欲望。不断膨胀,不断放大,不断吞噬魏昭体内多余的情感,那种混合着各种各样情绪的灵魂,咆哮着要冲出身体,把一切都撕烂,毁灭。
魏昭瞳孔中的空洞那一下被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填满,一种别样的杀戮欲望叫嚣着冲破桎梏,解开牢笼。
正陷入杀人快感的越清娴注意到了魏昭的异样,另一边的唐悛皱着眉看着面色苍白的魏昭,一种恐惧漫过胸口。
魏昭动了动,眼神清明的他看起来更为冰冷可怕,好像洞穿了所有的假象,直刺穿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锁链索索作响,整个木架子都剧烈的抖动起来,魏昭垂下眼睫,纤长浓密而又乌黑的睫毛遮住他乌黑的瞳孔,打下的一片阴影似是恶鬼的身影。
“魏雨竹?”唐悛试探道。
没有魏昭的回应,唐悛却觉得地牢的温度平白无故又下降了几度。
木架子抖的越来越厉害,,可魏昭却没有丝毫动静,好像这异动与他完全无关。
可不多时,魏昭便挣开了镣铐,手腕脚腕处皆是擦伤的血痕。
唐悛退后几步,魏昭亦步亦趋,步履缓慢,却沉的吓人。魏昭慢慢抬眼,看到越清娴充满敌意的双眼,一把便将她拎起来。
越清娴刚想挣脱,却发现魏昭的力气出奇的大,一双丹凤眼满是戾气。“还想怎么骗我?”魏昭道。
越清娴和唐悛皆是一惊。唐悛道:“你最好别乱动,否则…”话音未落,魏昭便大步上前,一拳打得唐悛翻倒在地。
“你们最好,安静一点。”魏昭阴鸷道,便大步离开了地牢。在门外等候的燕语和李忠见他要走,上前阻拦,不料魏昭指节分明的手一下如鬼魅般覆上二人的脖颈,稍一用力,二人便动弹不得。
反抗毫无余地。
唐悛沁出一口心头血,突然大笑起来:“魏昭啊魏昭,我就知道,你不过是个杀人狂罢了。”可是此刻的魏昭,早已走远。
陆知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醒来时,便是公孙颐那张熟悉不过的脸。
公孙颐见陆知行醒了,忙问道:“感觉如何?”
陆知行撑起身子,虚弱道:“还行。”
公孙颐扶起他,疑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陆知行此刻心系魏昭,吃力道:“先别管我了,半坡山…山上,是五毒宗的招阴堂…快去救…救魏昭…”
公孙颐的脸色一下便冷了下来:“救谁?”
陆知行疑惑地看着他:“魏昭…”
“你怎么会认识他?”公孙颐的语调冰冷的不对劲。
“他在京城帮了我许多,此番来他也为了救我被唐悛抓了,快去救他…”陆知行忙道。
公孙颐突然松了撑着他的手:“不可能。”
陆知行一愣:“你们之间,是有什么事吗?“
“不共戴天之仇。”公孙颐敛了神色,“你现在需要静养,魏昭这种怪物,自然不需要你来操心。”
公孙颐走后,陆知行只觉心下一凉,为什么都这么讨厌魏昭,为什么魏昭会这么孤独…
陆知行在榻上一刻也呆不住,当即下了床,在半路却被林弃拦住。
“林大哥…”陆知行刚开口,却见林弃叹息着拦住他。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公孙颐这孩子与魏雨竹之间有些事情,我们旁人也不好插手。不过五毒宗刚刚发生了些大事,唐悛正派人搜山,想必现在魏雨竹已经离开了。”
陆知行愣怔了一下,匆忙谢过,朝另一个方向走。
林弃待陆知行背影走远了,这才揭下那一层面具,露出越清娴冰冷的脸。
几日后,魏昭回到京城,皇帝驾崩,钟渐上位,正一日钟渐与皇后在忘兴波里赏景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
魏昭的面上似是结了一层霜:“近日要务缠身,暂且离京几日,错过了靖王殿下登基的日子,实在罪该万死。”
看到魏昭前来,钟渐面上隐隐露出一丝惊讶之意,但只得道:“无碍。雨竹国师为我大梁辛苦许久,如今被要务缠身自然也是不得已,朕不仅要免你的责罚,更应该赏赐你。”
魏昭抬眼:“陛下,魏昭不要赏赐,但求一事。”
钟渐皱眉:“何事?”
魏昭道:“封我为当朝国相,执掌朝廷半数大权。”
钟渐眉间阴云更深,皇后与当朝重臣皆为之一惊。可钟渐发现自己看不透魏昭眼中的阴云,一种不安感隐隐作乱。
魏昭淡然道:“臣知道这个要求过于唐突,可如今,老国师已故,国相一职暂缺,若是下次,再能有人青天白日擅闯皇宫劫走重臣,这大梁的秩序,岂不要乱?”
钟渐这才明白,魏昭知道了所有事。恍然想起,那面具人曾道魏昭是个不得擅自利用的定时炸弹,一不小心,便会引火烧身,暂且要按他的意思来。思及此,钟渐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便道:“本该如此,朕准了,即日,我便命人拟旨。”
魏昭微微点头道:“多谢陛下信任。臣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暂且失陪。”话一说完,便径直走开,钟渐看着魏昭冷入骨髓的背影,暗觉不妙。
魏昭执掌大权后,便开始颁布一系列利民利国的举措,将朝中一系列官官相护,贪污腐败的官员皆连根拔起,一时间,大梁面目焕然一新。
陆知行在百刔府静养了足足一年半,这才勉强能像平常一样,可之前溯洄时给身体带来的伤害太大,新伤旧伤一齐复发,这才拖了许久。刚一找到机会,陆知行便打点好一切,留下一封书信,便趁夜逃走了。
可甫一到了京城,陆知行这才明白,魏昭早已回到京城,还成了本朝国相。正暗自心安之时,这才发觉自己又不知不觉到了残月阁。
正胡思乱想之时,从残月阁走出来的洛梵翩一见他便亲切道:“陆知行!你怎么在这里!”
陆知行此刻也是百感交集,二人相遇,便到一饭店坐下。
洛梵翩听闻陆知行遭遇后,惊叹道:“怎么会这样!魏昭回来的时候,跟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如今受人追捧,可他暗地里嗜杀成性,对于那些囚犯,更使得是残忍的酷刑!”
陆知行一滞,没想到,堪堪一年半,魏昭竟成了这个样子,可寻他的心倒是半分未减,总觉得是洛梵翩过于夸张。
二人约定好三日后一同偷闯入宫寻魏昭。
可当陆知行再来到登天星宫时,心却凉了半截。登天星宫一反常态,格外清冷凄凉,确有荒废之意。
怎么回事?魏昭在哪里?陆知行潜入窗户,却发现深更半夜,魏昭的寝宫内无人。
四处转了好几圈之后,仍是寻不到人影。陆知行只得在登天星宫内逛来逛去,走了片刻,仍是无人。无奈,陆知行只能到他之前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登天星宫往下几层,便是魏昭的私人空间。陆知行一层层浏览,什么都没有发现。正想着离开时,却在最后一层听到一丝微弱的求救声。陆知行撬开一块松动的木板,这才发现那木板竟然能活动,踩开好几块木板之后,陆知行悚然,这下面,竟是个暗道。
暗道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阶梯,陆知行每往下走几步,便觉周身寒冷。不一会儿便见了底。
陆知行试探地往前走几步,颤人心神的求救声愈发明晰。陆知行往前走,微弱的灯光逐渐明晰起来。
陆知行看到那一幕时,周身的血液都好像被冻住了一般。魏昭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把椅子上,手上都是鲜血,可他却毫无察觉似的,坦然的看着面前这一副简直不能算是人的血糊。那人形一样微弱蠕动的东西,竟发出了人声,想来,那就是一个被扒了皮的血人,整间暗室的地板上都是血。最终,魏昭看不过去似的,拿起身边满是血的一把刀,面无表情的对着那瑟瑟发抖的血人,一刀一刀,将那血人,一块一块的切下来,好似在享受某场盛宴。
陆知行顿觉腹部不适,一种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心头,陆知行顿觉背后发凉,沉重的心跳声敲响了警钟。
魏昭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眉地看着墙的另一侧,接着,一步又一步,轻飘飘的好似不在走路,当他毫不犹豫将刀刺向那黑暗时,却空无一物。但遗留在暗道里的药香却暴露了刚才有人的痕迹。魏昭幽深的眸子里闪现了某些未知的光芒,心底几缕渴望疯狂生长。
陆知行喘着气,在魏昭的人赶到之前,与洛梵翩回合。可当他们正到宫墙外时,一道熟悉的影子正惬意的站在玄武门外等候。
“进了宫,还想跑吗?”魏昭的声音不轻不重的想起。陆知行冷汗顿出,洛梵翩见他不对劲,忙拉着他,头也不回的朝着白虎门跑去。
“你们逃不走的。”魏昭充满戾气的声音阴魂不散。
刚到白虎门,二人这才发现,这已经是宫殿内的一个尽头,前方就是如山崖一般的城墙尽头,城墙之下便是黑漆漆的护城河。魏昭的人就在身后,天也快亮了,鱼肚白渐渐浮现,浅青色的天空阴沉沉地压着大地。
魏昭闲庭信步而来,更像是来看一场闹剧如何收尾的。
陆知行心一横,朝那护城河跳下去。洛梵翩一见他跳了,忙也跟着往下跳。魏昭见此二人往下跳,忙上前,却发现已经太迟,黑漆漆的护城河水,什么也看不到。魏昭面色一冷,对着身后跟来妄图巴结的当朝丞相高程道:“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找到他们。”
高程忙点头哈腰的答应,可魏昭却无视他而走,回了登天星宫。
陆知行二人上了洛梵翩早准备好的船,可他却心乱如麻。
坠落宫墙的那一幕,梦魇一般,不断在陆知行的脑子回放。飞速倒退的青藜色的宫墙,和广阔无边的天际,苍白的颜色和他一样的病弱,但那只是藏在皮囊之下的狠戾。
薄情寡义,连一份面子都不给,一条退路,每一次都是断绝生路,把别人逼到谷底无法再翻身,也把自己的性命推上了无望悬崖的人。
魏昭温润如水的模样,在阳光熹微的时候浅浅一笑的梨涡里,含着一江春水,微波荡漾,能够灌满别人一颗已经枯涸的心。
这样一个人,动手的时候果决的让人害怕,他杀人如麻的时候冷静的像挑死一只蚂蚁,他设局哄骗的时候自如的就像操控一窝跳梁小丑。
魏昭。
陆知行醒来的时候,洛梵翩已经驾着船离开了护城河。一路上水光粼粼,水波静静,四周凝碧连天,雾气打湿了天际,弥漫的水汽如墨一般笼罩着宁静死寂的孤河。
“怎么了?”洛梵翩气喘吁吁的放下浆,甩了甩麻痹了的手,一屁股坐在陆知行旁边。
陆知行呆愣了一会儿,等到回神的时候,那种头昏脑涨的感觉一下子就来了。陆知行痛苦的闭上眼睛缓了缓,才终于算是清醒了。
洛梵翩深色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你怎么了?中毒了?”
陆知行摇摇头,直起身子来:“没有,只是看到了些不太好的画面。”
洛梵翩这才放心的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突然跳下去的画面有多吓人?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算知道咱们有船,那你也先招呼一声好不好。”
陆知行没回应,颤颤巍巍的勉强站了起来。
洛梵翩见他这虚弱的样子,还是选择让他坐下,颇为无奈道:“算了算了,看你是个病号,我也不恼了。”
陆知行点点头,声音轻的快要被风吹散:“谢谢。”洛梵翩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忧愁的盘腿坐到陆知行的对面:“唉,这下咱们该去哪儿,就现在,我们可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陆知行抬头看了看洛梵翩。
洛梵翩快要被他气乐了:“喂,陆知行你可别忘了,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有多值钱嘛?下令悬赏请你去喝茶的不止钟渐,唐悛,还有刚才那位恐怖至极的小国师魏昭。”
“你现在的处境,怎么说呢,是相当可怕了。钟渐找到你的话,恨不得是当场把你抽筋扒皮;唐悛找到你,定是又要把你关起来折磨,不过这些跟魏昭相比,还算是好的,鬼知道魏昭要对你做什么,总得是二者结合吧。”
陆知行沉默不语,脸色难堪。他知道洛梵翩的意思,死路一条,不是指死,是指生不如死。
钟渐顶多杀了他,唐悛顶多折磨他,可是魏昭…那样的人,连陆知行都不敢想自己的后果。
沉默了半晌,陆知行开口了:“我知道能去哪儿。”
在洛梵翩惊愕的眼神里,陆知行缓缓道:“泸沽。”
洛梵翩这下是真的要炸了:“你疯了?泸沽?你不怕元禄杀了你啊?”
陆知行眸中颜色渐黯:“只有他能救我。”
洛梵翩真的服了:“做人能做到你这样,到处树敌到处都是仇家,真的不容易。”
陆知行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辛苦了。”
而此时另一边,高程一脸惊恐的跪在了坐在仙鹤椅上的魏昭面前,恐惧笑嘻嘻的打开地狱大门,高程此时只能咬紧牙关,努力抑制自己颤抖的欲望。
“你怎么回来了。”声音不高不低,平淡的语气并不惊讶,似是早就料到了有这样的结局,但更让人惧怕的是,听不出面前人是喜是怒。
“大人…他…他们走了…”高程的声音也在颤抖。
魏昭的眉头明显的皱起来了,阴鸷的看着面前将自己的姿态做到最低的当朝丞相。
“你知道后果吗?”高程猛的一滞。
“我说过了。”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也要把人带回来。”
“你是…在敷衍我吗?”
高程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滚吧。”
魏昭一令,高程如释重负,诚惶诚恐的告退。
可当他走出魏昭的府邸的一瞬间,他便觉得手背瘙痒难耐,但刚刚死里逃生的高程并未太过在意。
次日,京城。
吏部大臣高程,在家中,自焚身亡。尸体漂浮在自家轩榭里,整张脸已经被焚毁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有一团乌漆麻黑的异物。死相之凄惨,见者皆呕。
伺法司的人看到这一幕,也难以接受。
深宫中,忘兴波。
钟渐得知后,蹙眉道:“魏昭…真的是怪物。”
可坐在他旁边的面具人却显得兴奋不已:“这才是真正的怒火。”
钟渐不赞成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背后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