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行醒过来的时候,寒意密密麻麻的从脚底漫上了大脑,触感在此刻比以往清晰了几百倍。
身下的小碎石硌着皮肤,酸痛感也油然而生。星星点点的痛感连成一片,耳畔的水声如轰鸣而过的巨兽,大脑变的麻木且难以思考,琐碎的声音触感堆积在一起,想要蛮横的冲破束缚。
陆知行头疼欲裂,好在身体各处都开始慢慢恢复知觉。僵硬麻木的感觉一过去,冷热觉这才姗姗来迟。
陆知行艰难的小口喘息,试图支撑起自己。
但他浑身软弱无力。忿恨的在心中啐了一口,陆知行最终还是放弃自己的挣扎。
在碎石谭边瘫了好一会儿,陆知行这才恍惚的支起上身,空洞的看着四处颇为陌生寂静的场景。
看来自己应该是被扔到一个山谷里了。他的前头有一处巨大的石头,横拦在水流中央,只余下一处小口供水流通过。
那块石头黑的发冷,冰冷的静立在那里,过于高大总让它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陆知行隔着湿淋淋的衣服,漠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所在地。
恰巧是水流拐弯折角的地方,水流激进但并不深,是最适合折磨人的地方。
陆知行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怒不可遏一脚踢在他面前的这块石头上。
狠狠地发泄完之后,陆知行有些绝望地看着被黑色枝桠切割成块的淡灰色天空。
“我去你妈的抛尸!”
四周停留在树杈上的鸟雀登时四散,只留下死气沉沉的黑色树林。
陆知行简直无语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了,第三次任务失败然后死亡最后还魂溯洄了。
“天杀的。”陆知行忿忿的又踹了一脚面前静默的黑石,反冲力差点使他站立不稳再次摔倒。
明明只是误闯了个洞穴,就莫名其妙被一只长得跟鸡一样自称为凤凰的东西授予莫名其妙的任务,任务不完成就得从头再来。
“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帮姓钟的灭尽北疆,重登皇位,还天下太平啊?”陆知行倒霉衰地谩骂道,“我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什么火种继承人在哪里啊?”
回想起自己因为脑抽而进了不该进的山洞的时候,陆知行就想大声质问那时的自己。
不对,应该是先剁了姚承唐那个伤天害理的王八蛋,一脸信誓旦旦的要作死的是他,怎么偏偏这种事老是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事,除了运气,陆知行想不到自己能用什么来慨叹了。
唯一一件让他想不通的事情,还是那只颇像山鸡的凤凰,明明有回溯时间这样的能力,可偏偏还要找他这个冤大头帮忙。
一想到那只凤凰轻蔑的神色,陆知行就手痒痒想要冲上去拔光它的鸡毛!
算了算了自己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好好完成人家的嘱托。
此刻的天阴沉沉的,看不出是早晨还是傍晚,陆知行一身湿漉漉的玄衣,有些吃力的在林子穿行。
京郊的驿馆,真的是个鸟不拉屎之地,不仅仅因为这地儿偏的连老天都不想眷顾它,更因为这地儿就是一个荒凉凄冷的坟场。
要说为什么要在这种人神共愤的地方建造一座驿馆,其实主要是因为这地儿确实是个偷摸传信的好地方。
哪个胆子这么大敢在这种地方造驿馆?巧了,就是那个不怕死也不怕鬼的一级降妖除魔机构—百刔府。这机构专门用来治封建迷信之风,严厉打压各处的不正鬼风,整治鬼界的秩序。
这个机构到处作恶,搅的鬼生不宁。现在更是把魔爪伸到了万鬼的极乐天堂。
故此,方圆十几里,就连坟地这样阴气极重的地方,也干净了几分。
但远处那个一瘸一拐客人的到来,又一次活络了埋伏已久的鬼们的气氛。
远方的那可怜兮兮的星火,简直给陆知行照亮了人生之路啊。
但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自己每往前踏一步,那灯火就远一步。
这么来来回回几趟,陆知行停下了脚步。
他还没走出林子。参天的林子贪婪的挡住莹白的月光,呼啸的风擦过颓败的叶子,沙沙声像是万鬼嬉闹的前奏。
黑暗中,陆知行觉得有什么东西阻挡着自己前进的脚步。
风声越来越大,甚至是凌厉的刮过林子,枝桠摇摆不定,乍一看有点像触手张牙舞爪晃动的鬼影。
陆知行皱了皱眉,仔细想想自己的确忽略了周遭的环境,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出此地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怨气,那种堆积已久的陈年怨气一下子得到释放口,便蓄势待发喷薄而出。
陆知行毫无动作,霎时,一只阴惨的鬼手缓缓地从陆知行的脖颈后环上来,慢慢又往上移。冰凉的触感如同一团软绵绵的空气。那女鬼见陆知行一动不动,还以为他已经吓傻了,更是满意的将自己乌溜溜的大脑袋凑上去,正打算呼一口气,享受对方更多的恐惧。
陆知行仍是一动不动。
女鬼突然觉得有几分诡异,这人就算是吓傻了,那也吓的太过厉害了,竟至于整个人都木了吗?
当她正打算得寸进尺的把另一只手也抚上陆知行的另一只手臂时,陆知行才无奈的开口道:“这位姐姐,我已经死过三次了,按理来说我们是一类鬼,人吓鬼就算了,我们鬼还吓鬼是不是太欺负鬼了。”
女鬼一怔,似是没有想到这位玄衣少年竟然已经死过三次,颇为不甘的说:“怎么可能,你…”女鬼转到陆知行的正面,发现对方对自己一脸血肉模糊的死样内心毫无波动,且他脸上那阵浓浓的死气比自己身上要多出几倍时,惊得她往后一耸。
一人一鬼相顾无言,气氛莫名的尴尬。
那女鬼抹了一把脸,坦然道:“哦,抱歉了小公子,我没见过你这样的,所以没认出来。”
陆知行爽朗的笑了笑:“没事,但你们能让开吗?”此话一出,在暗处潜伏的众鬼霎时作鸟兽散,警惕地盯着这个已经死过三次的不人不鬼的家伙。
陆知行见鬼打墙已经破了,心情总算有点恢复,戏谑地看着面容苍白清秀的女鬼:“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吓人可惜了,希望下次还能再看见你。”说完就露出了他最自信的君子假笑。
奇怪的是,那女鬼明明面色惨白如纸,此刻竟隐隐的带了粉嫩。
调戏完了鬼,陆知行继续往前大步流星的走。
“那…绝对不是一般的鬼!”
“你看看那怨气,比我们加起来还多!”
“但他长得还不错啊,若是发展发展还是有可能的…”
“……”
众鬼七嘴八舌的在树林里讨论着阔步往前的陆知行。
今晚当差的是个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乌黑的算盘,一手支着脑袋。
待陆知行进门的时候,那少年才懒散的抬眼看他,这一看,就惊艳到了。
陆知行脸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白的皮肤给人一种极致的病态美感,一双慵懒的桃花眼带了几分轻佻的味道,嘴唇的是病怏怏的颜色,更是因为五官生的精致,更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冷冰冰的。
那少年讶异的看着他:“你…住店…吗?”
陆知行翻了个白眼:“我不是我来这儿干嘛?”
那少年马上腾起来,随手抽了块牌子拿了盏油灯,给陆知行带路。
陆知行捋了捋自己的长发,不疾不徐地跟在少年后面。
“客官,你有什么吩咐吗?”
进屋后,陆知行才发现这荒凉的客栈条件还不错,于是就大爷般的端着腿坐下:“弄盆热水和换洗的衣服来。哦对了,再暖一壶酒来。”
那少年应下了,轻轻地退了出去,还贴心的闩上了门。
陆知行环顾了四周,一种怪异的违和感缭绕于心,他最终还是在自己的衣服里左淘右淘掏出了一串打湿的吊钱。
他轻取下一个铜板,手指稍一用力就掰成两瓣。他轻拿起一瓣,放在盛满茶水的杯碟中,又用另一瓣划破自己的指尖,一滴清血在杯碟中扩散蔓延,他拿起另一瓣铜钱,忽然朝着自己身后的木床上一掷。砰地一声铜钱竟扎进了木床中,一霎,尖利的的叫声划破寂静长夜。刚刚出去准备热水的少年慌张的冲进来,只见那木床的缝隙竟渗出了点点血迹。
陆知行阴沉着脸,斜眼瞟向手无足措的少年:“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那少年天真无邪的脸上好似面具破碎般,竟露出了一个角度诡异的微笑。
“没错,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陆知行眼底聚起一片阴云,拂手拾起放在桌上的茶碟,一瞬间,一只深棕色的茶碟就以极快的速度朝少年飞来。
少年却一脸坦然,娴熟的往屋后踏了一步,倾身躲过茶碟的攻击。
陆知行眉心紧皱,冰冷的空气和湿漉漉的衣服让他的皮肤格外敏感,也让他行动不便。陆知行往后空踏了几步,抄起桌上的茶碟,不间断的朝少年发动攻击。
茶碟的攻击将少年挡在门外,但这只是徒劳,很快,连续几个茶碟茶杯都被陆知行扔完了。陆知行当机立断,以迅雷之势跨过窗栏,意图遁走。
少年躲过最后一个茶碟之后,一步踏进房间,正巧碰见陆知行遁窗而逃,他急忙也跟了上去,只是可惜,黑暗之中,陆知行一身玄衣的身影,早就已经隐没在无边无际的死寂中了。
陆知行跳窗之后也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但那小小少年带给他的不安感远远超乎刚才那些七嘴八舌聚在一起的谈天说地的咸鱼鬼。。
林叶穿风而过,簌簌的响动像艳丽的响尾蛇发出危险的警告,下一秒就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