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公私之心
“你们所用的那些手段,对得起起义的那个义字吗?”高歌明盯着司徒文的眼睛,问。
司徒文回望着她,良久,自嘲一笑,道:“确实,我们有不得已的手段和博弈,但若没有手腕,难道人人都像你这样蛮打一气?”
“这也不是你们欺诈他人,背叛盟友,勾结包庇的理由!”
“为了天下的公平,这一切有何不可?”
“自己尚且不公,谈何匡扶天下的公正?”
“你太天真了,高姐姐……”
“是我天真?还是你忘了初心?”
“我要是同你一样幼稚,同你一样想得简单就好了!”司徒文猛然站起,双手抓附在桌子上,浑身颤抖,道,“你根本不明白权力是什么,你以为他只是同你的幽冥剑一样的一把灵器吗?你以为那只是任人驱使的东西吗?那我的父亲为什么至今瘫睡不醒,我又为什么步步维艰?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小人。可我为了笼络南郡,能不默许春萝吗?我叔伯的斗争,我能不周旋吗?还有司徒隐,他再怎么样都是我弟弟,他走到这一步,你以为我又是怎么想的?我不心寒吗?可我又能怎么样……小隐他从小没见过母亲,身子孱弱,还被送到东郡作为质子的。”她说着,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
高歌明愣住了,她很少见到司徒文哭,特别是她的父亲出事以后。司徒文一直是个不动声色的政治家,她怎么会哭?
恍惚间,她在高歌明眼里又变成了那个初见时默不作声的小女孩;可只是一瞬,高歌明又意识到她已经是少主——未来西郡郡守。她怎么分得清她眼泪的真假?但她终究是心软了,她说:“有些事情,我却是不懂的。但想一想,我们这样奔走反抗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天下。”司徒文正色道。
“不,不。”高歌明摇摇头,道,“天下没了我们依旧是天下,有了我们以后,苦难依旧会存在。”
司徒文蹙眉不答。
高歌明接着道:“我不知道你,反正我是想明白了,我是为了私心。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因为发色受苦,受不了穆怡琅那样把人分三六九等的作为。我们千千万万的私心,合起来既是天下。”
“你放心。我这人虽然不服管教,没个正形,但我始终在你西郡手下做事,始终是你的下属。只要你不做有违大道的事,我不会反你。”
“另外,请你替我照顾好旺旺和尹枫的妹妹,这两个孩子对我很重要。”
“你不怕我口说无凭?”司徒文目送着高歌明准备离开的背影,突然发问。
“这些事,我信你。”她走开时回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想到,这最最私心的愿望,反倒使天狗丹给了阮宁回应。阮宁见到了天道,他深知自己身为贵族,终究在思想上有偏狭的地方,并不能完全为贫民思虑得当。于是他向天道许愿,只愿手里这个死而复生的银发男婴能够成为新一代的掌钥圣尊。
天狗丹给了他回应,婴儿的脖颈上出现了红色的印记,这是天与他的契约。
阮宁久久抱着那孩子,给他取名叫裘任全。只愿任于他的终可周全。
一个愿望的达成并不代表天下太平,天狗丹在许愿后自行消失,而阮宁的灵力也在许过愿后逐渐减弱;更可怕的是阮安那边——阮安产下了一个红发女婴。
当自己的徒弟穆怡琅向他道喜的时候,阮宁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两圣同生于世?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会相克吗?无论哪一个孩子受难,他阮宁都受不了啊。
阮宁不敢想下去,他只好告诉阮安夫妇一切,并让他们躲进了野老所建的幻境森林里。对于裘任全,为了打消身边人的疑心,也只是让他们一家回到北郡,暗中相助罢了。
即便如此,麻烦还是不断。
穆怡琅自阮安一家离开后,对自己师父的疑心越来越重。她很敬佩和感激这位师傅,但前提是这位师父得和所有其他高层一样遵守礼法。
当穆怡琅找到师父背叛礼法的证据后,她几乎是立时下了动手的决心。而当阮宁被穆怡琅杀死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意外。
“好担心所有的一切啊,但,天道,该是会相助对的人吧?”他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轻轻闭上了眼睛。
万幸的是,穆怡琅那时还不知道裘任全的事,也没有得到天狗丹。
许多年以后,陈家的人终于找到了天狗丹,但他们只把它当作了炼化的邪器。天狗丹不是邪器,它是钥匙。
是钥匙就自然会回到该持有它的人手上,天道长存。
裘任全在西郡闲来无事,做的最多的就是读书。他尤其好奇对自己委以重任的阮宁,查阅了许多关于他的史料。
了解到阮宁生前的作为后,他对此人越发敬佩。他不知道阮宁为何偏偏选中了自己,只是更下定了决心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与裘任全不同,高歌明这些日子越发焦躁。她起先还能东游西荡,逗逗旺旺惹惹裘任全,后见一小一大的两个人都是不为所动的正经样子,颇觉没趣味。
裘任全劝她静下来理一理体内杂乱的气息,她一开始觉得有理;可到真要坐下来练功时,却被杂念扰乱得无计可施,特别是幽冥剑未归鞘和婴役的莫名失踪二事使她不安更甚。
她只觉自己毫无用处,大家都各行其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成。
一日傍晚,高歌明和裘任全去探望旺旺,便有照顾旺旺的老人做出了米糕来招待。
高歌明见那米糕松软香甜,不由得多吃几块。裘任全则浅尝辄止,很快便停下,在一旁抱着旺旺识字。
高歌明嚼着糕点,望着裘任全嘿嘿一笑,裘任全察觉过来看向她时,她却蓦然落下泪来。
“怎么了?”裘任全轻轻放下旺旺,转向高歌明问她。
高歌明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旺旺一手抓笔,一手抓书,来不及放下,便朝高歌明跑来,说:“高姐姐,你别哭。旺旺也想家,但旺旺现在不哭了。”
高歌明见他脸上沾满了墨汁,还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笑。旋即想到孩子和自己相似的丧失亲人之痛,不由得更是泪如泉涌。
本来在厨房的阿婆听闻动静,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也跑来查看。旺旺扔下纸和笔,两只脏兮兮的小手伸过去准备安抚高歌明,自己也开始眼泪汪汪。
“她……”阿婆为难地看向裘任全。
裘任全轻轻叹了口气,对阿婆道:“不打紧,我带她出去走走。”说着走过去,温言安慰旺旺,便劝高歌明一同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