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深渊
他们紧紧握着手,向下坠落了很久。
久到裘任全可以睁开眼睛,看到紧闭着眼死死皱着眉头的高歌明。她的手臂僵直地握着幽冥剑,舞动的衣袍下是一具害怕的身躯。
如果不是幽冥剑的护力,他们大概会重重地摔在地上。
裘任全关切地看着高歌明,却注意到她直直地看向自己身后,由于震惊瞪大了眼睛,甚至没有来得及拂去被风吹到眼角的发丝。
裘任全顺势也转过头去——后面的墙壁中粘着十多具银发尸体,像一个个粘在老树上的蛹。那些尸体,有的还骨肉丰满,有的则已经风干。那些风干的尸体,眼窝深陷,嘴巴张开,极为可怖。
这是在用土地为灵器举行魂祭吗?裘任全全身到脚都是凉意。
高歌明却先站了起来,道:“老刘不在这,前面还有路,我们得快些。”
裘任全来不及点头,只是站起,和高歌明一路快走着查看。
高歌明步子虽不大,但想自己快一些,老刘便多一些未被吸取魂魄的希望,便也走得飞快。她一路因为着急,甚至踉踉跄跄。
尸体越是到后面越是多,密密麻麻地像一个个蛹,有的人好像在生前做过挣扎,双手向前做出探取的姿势,凄惨可怖。饶是高歌明平生杀敌无数,也感到恶心与恐惧。她强忍着要干呕的冲动,一张脸一张脸地认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那张豪爽的北方面孔——束着的银发,高颧骨,略深的眼窝,和那张常常哈哈大笑的嘴。
只是已经没了呼吸。高歌明动手去扯那个困住老刘的蛹,周围的土很松,簌簌剥落。
尸身啪嗒一声落地,僵直着。她停下,捡起幽冥剑,腿轻轻打颤。
“他在这儿,任全兄。”她喃喃说。
没有人回答。
她害怕起来,转身看到的都是尸骨,裘任全在哪里?她眼圈发红,几乎要哭出来,奔跑着叫:“裘任全,裘任全——”
她极委屈,预备好找到不做声的裘任全时,一定要狠狠报复他一拳。可当她看到抱着一个蛹大哭的裘任全时,她明白她没资格大呼小叫地悲痛。
裘任全是不常哭泣的,即使是幼时被欺负,长大受白眼,他也不愿意轻易落泪。
可他此时却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所抱着的那个蛹里,有一个银发的中年女子。尽管皮肉已经有些干枯了,依然可以看出那张脸骨骼健康、五官美丽。
肖似裘任全。
那该是他的母亲——那个说是在水灾中遇难的张问雨。
高歌明一步一步很艰难地靠近裘任全,伸向他的手却终于还是垂了下来。她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流泪。她任由眼泪模糊自己的视线,不想看到眼前的景象。
两个人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泥上,泥土开始融化流动,并发出阵阵呻吟。
当高歌明反应过来的时候,泥化作的众多触手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延展了。它们向着同一个方向离去,好像在传递什么。
接着那些离开的触手又快速地传回来,合为一股,直直地向高歌明袭来。
高歌明甚至来不及举起幽冥剑。裘任全红着眼,猛地转过身,一掌狠狠击在上面。
触手颤了一下,却还是坚持伸到高歌明面前,缓缓露出了什么。
高歌明迟疑着查看,只见上面静静躺着一枚丹药,灰身黑斑,和那枚天狗丹阳丹简直一模一样。这是——阴丹?
裘任全警惕而仇恨地看着它。
高歌明挪过手去取,当她小心翼翼地把丹药从泥土里摘出来时,那触手倏然落地,化为一滩软泥。
接着,整个地洞都开始融化,,形成蛹的泥土簌簌而落,蛹中尚且鲜活的尸体也开始枯萎。
裘任全愣了一下,发疯似的扑向刚刚拥抱的中年女人。他用双手不断地刨着,衣袖沾泥,凌乱无比。
他甚至忘了可用野老教训的心法,他的手臂因为用力太重而爆出青筋。
他没有头绪,刚刚挖了几下右边,又哀嚎着去挖左边的男人——他的父亲。
高歌明被裘任全吓到了,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上前用幽冥剑帮他割开牢固的土块。
其实如果不是裘任全那样手足无措,他们应该能很快就放下那两具尸身的。但他们再快,也敌不过地洞这个大型魂器的死亡速度。
当裘任全止住眼泪,握住地上双亲冰凉的手时,他们的肉体已经变得干瘪漆黑。最后的皮相都保不住。
高歌明看着咬着牙默不作声的裘任全,喉咙里好像卡着什么利器,多说一个字都痛。
说什么呢?节哀?这可能吗?她高歌明难道不明白失去至亲的滋味?裘任全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变成干尸,一具具无名难辨的干尸,该有多少沉重与悲哀的眼泪才能埋葬?
她只是觉得,裘任全不能这样一声不作,至少再大哭一场,至少像从前那样理好衣袖,至少该用灵力止住手指上的血——那手的指缝里满是泥土和石籽,修长的指头上满是划痕。
为什么?天狗丹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找到的?裘任全该多恨自己!
高歌明把嘴唇咬出血,不让自己哭出来。
“高姑娘厉害,果然还是找到这里了。”一声娇笑,却不见人影。
高歌明受惊,循声看向面前的弯道,裘任全紧紧皱着眉,抬起了头。
一支箭矢竟绕过弯道,射了过来。高歌明条件反射地去用手接,却被那金光闪闪的法器生生划列手掌,高歌明被冲得退后几步,只觉灵脉里气息大乱。她强行站住,却是嗓眼一甜,险些呕出血来。
裘任全站起来,几步过来,单手扶住她的肩。
二人皆是屏息,神情凝重地看向前方。
只听刚刚的女声咳了咳,娇嗔道:“公子,你偏要说危险,我看这高歌明也不过如此——年纪不大,本事也不过如此。“
接着是一个男声的冷哼。
一大一小的两个脚步声传来,那男子边走边道:“她高歌明再有本事,怎么敌得过我陈家的煞仙弩?“
是陈子皓,高歌明眼中射出冷冷的光。
那张可憎的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头上包着纱布,捂着被高歌明割去耳朵的伤口。
一旁的女子,一头浓密而柔顺的黑发,身姿高挑,面容娇媚,配着步伐声调,显得艳光四射。
“如今我知道了,杀我堂兄的人,该不是你。“陈子皓得意洋洋地握着煞仙弩,越逼越近,道,”而是你身旁这个,这位银发的仁兄也是厉害啊——可惜为了两条贱命,放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哎呀——“
裘任全不做声,死死看着那个女子的脸。
“金媚,多亏了你,我才能在今日活捉高歌明。“陈子皓兴奋地舔舔嘴唇,对于干成这样一件自己父亲也没能做的事激动起来。他接着又咬牙切齿说:”我也要把你的耳朵割下来,只要你不死,穆怡琅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裘任全上前,抓住了高歌明的手。
“没用的。“叶金媚笑了一声,开口道,”你们这样行事杀人,又不是没有人看到。那支箭上涂了特制的南郡药水,就是再怎么样,灵力都使不出来。“
高歌明略一低头,看向裘任全,她轻声道:“你可以吗?“
裘任全垂眼,道:“唯有一试。“
他轻轻放开高歌明,旋身向前,运气击去。
陈子皓也不和他硬撞,只是连连向后躲闪。他虽然修为有限,但周身尽有陈家最昂贵的灵器护体,饶是裘任全此时灵力醇厚,一时也伤他不得。
正在裘任全全力追击陈子皓之时,一旁的叶金媚便迅速捡起陈子皓刚刚故意落在地上的煞仙弩,瞄准了高歌明心口射去。
裘任全发觉不对,连忙朝箭矢扑去。可煞仙弩速度极快,他还是晚了一步。
高歌明在箭尖快要刺入她胸膛的时候,也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叶金媚要置她于死地。
“或许我来这世上走一趟,空担了红发的身份,就是为了能把天狗丹交到任全兄手上吧?“高歌明在明晃晃的金光里闭上眼,想着。
然而没有痛觉,在箭矢只是碰到她的衣衫,就停住了。
一阵轰鸣,红光大作。
高歌明感到衣袖里有什么东西飞出,她睁开眼来。
两颗阴阳天狗丹合在一起,漂浮在高歌明心口的位置,那肖似血月的丹药,将煞仙弩击得粉碎。
陈子皓和叶金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裘任全就把二人拍晕了。
他第一次在伤害别人时,眼中没有悲痛与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