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噬人
虽然早已料到了老刘出事,可看着拥着二娃的阿冬,裘任全心头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股凄凉的惧意。
他蹲下身,和跌跪下的阿冬齐平,小声问道:“嫂子,先让孩子休息吧。”
阿冬依旧鼻涕眼泪哭个不停,身子直颤。
二娃本来昏昏沉沉,这时看到家里密密麻麻围了许多人,母亲又哭个不停,忍不住也大哭起来,磕磕绊绊说:“爹在,爹在,谷子底,谷子里。”
高歌明愣愣的,只是站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前不解之事的答案。
裘任全无奈,蹙眉站起,他轻轻碰了碰高歌明的胳膊,问:“你在想什么?”
高歌明摇摇头,突然对阿冬道:“从昨日傍晚到今日,还未十二个时辰。你若是信得过我们,我们去帮你找人。”
阿冬抬头,眼中来不及刹车的眼泪留下来。她问:“你们本是外来的人,怎么帮我?”她此时伤痛焦虑至极,也顾不得什么礼貌。
一旁的乡亲也道:“姑娘,你也先别夸海口。今儿午时阿冬发现小刘还没还家,就叫了我们一块去山上寻了。大伙儿连田里的活都放下了,山上沼泽地边都小心探了,一直到早上卯初也没寻到人啊。”
高歌明看了看窗外,问道:“那牛呢?牛回来了吗?”
裘任全一愣,人还没找到,为什么突然问起牲畜来了?
乡人也是摸不着头脑,只答道:“牛。。。牛倒是自己回来了,一身的泥。。。可是。。。”
高歌明点点头,走到阿冬身侧,蹲下又问二娃道:“你阿爹去哪了?”
二娃含泪,瞪着眼道:“爹爹,在谷子里。”
众人见高歌明一会问牛,一会又听取孩童的胡言乱语,更是莫名其妙,不敢信她,悉悉索索地议论起来。
裘任全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在谷子。。。。里?”娘在锅里,爹在谷子里?
高歌明站起来,朗声道:“诸位,想来这村里失踪的乡亲也不止老刘一个吧?”
众人沉默,阿冬却突然哭着站了起来,道:“你们不说,我说。到如今了,不说,接着又是谁家呢?两年前就有五个人,中秋的时候不见了。消停两年,今年前月就又连着不见了一对儿女,现在——”她说着忍不住又抽泣,“现在就是我的。。。”说着捂着胸口,停口了。
“为什么你们不敢说这些?”裘任全忍不住问。
“官家,灵师卫,随便什么人。”高歌明看了一眼窗外,道,“这几日,还请各位先别去田间,若有大水大雨之类的灾祸,还请尽量往城里避一避。”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姑娘你这话虽是好意,但田要是不下,苗怎么办呢?至于到城里,农家人谁又供应得起?”
高歌明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皱眉道:“是。那至少今天,我们带回刘大哥之前,不要去有泥土的地方。”
众人默然,都觉得老刘该是凶多吉少。突然来了这么两个黑发青年,开口就是要他们等,实在不着调,于是都不愿作答。
高歌明虽心急,但也没办法,只好转头轻轻问裘任全:“怎么也得让他们不在地里才好,怎么办?”
裘任全摇摇头,道:“你不懂,农人的稻谷便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东西。”
高歌明沉吟,道:“若是找不到天狗丹,又暴露了,你愿意再和我一起亡命吗?”
“这没什么。”裘任全很轻但是很快地说。
“那为这件不可预料的小事耽搁了大业,算不算傻?”
“不算。”
“好。”高歌明蓦地提高音调,道,“诸位不肯信我也无妨,只是现在诸位该尽的能事都尽了,也不必空耗着。还请留几位照看孩子和刘嫂子,余人可先看好自家的家畜吧。”
裘任全去请阿冬道:“嫂子,你先回屋。”
阿冬此时见高歌明举动,生出些希望,拽着裘任全的衣袖哭道:“裘先生,我知道你们有本事,若是你们能带回他,我真是做鬼也感激你们。。。我求求你,求求你千万把老刘带回来。”
裘任全低头,他生平第一次这样被人高看和央求。是的,他可有本事了,他是未来的红发祭司,可他此时又能做什么保证。他突然想起那个把自己推向高位的人——阮宁,当他举起自己想改变什么时,也是这样无力吗?裘任全心绪大乱,无措地看向高歌明。
此时乡人已经三三两两走出去,只留了几个妇人,预备照顾阿冬母子。高歌明走近,悄悄捏了一下裘任全的小指,轻声道:“阿冬姐姐,你先歇下,二娃也累了。”
阿冬这才又想起孩子,忙点头去牵二娃的手。
这般以后,阿冬母子二人终于在那几个妇人的陪同下回到内屋。
高歌明和裘任全相视点头,叫上了藏在院子角落的婴役,便向田地走去。
婴役这时倒没有停留,倒像是受到什么感应一样,走得比裘任全还快。
“这土还是这样湿润。”高歌明叹口气,道,“如你所说。”
裘任全俯身,用手触地,心中默念起共情的心法。绵绵不绝的哀怨与仇恨像吸入海绵的水一般涌向他,不错,地底有魂,只怕还不止一个。
爹在谷子里,爹在地里。
“可是他在哪一片土地里?”裘任全蹙眉,问。
“婴役,地是空的,对吗?”高歌明突然问。
婴役嗯了一声,笨拙地点点头。
“底下该是相通的,只要下去就是了。”高歌明又回头,对裘任全说。
裘任全点头,问:“你打算遁地?”
高歌明摇摇头,道:“这泥土是半活之物,我当然——”说着示意裘任全握她左手。
裘任全握住,助她发动灵力。婴役也受到高歌明指令,以极快的速度砸碎琴盒,将幽冥剑递给高歌明。
高歌明早已凝神准备,待一切就序,便将灵气运至剑端,狠狠插到了土里。
蓝光大作,周围黑气源源不断地冒出,就像着火一般。土地发出呜呜两声哀鸣,轰然裂开一个大口子。
一旁收割玉米的农夫们看到两个黑发青年,一个砸开盒子的蒙面者,一柄发出蓝光的长剑。然后是黑色旋风,轰鸣大作,土地崩裂。三个奇怪的陌生人在风停之时,消失不见。
土地又合上了,除了一个巨大的伤疤,什么也没留下。
一个老年农夫受到了惊吓,匍匐着向天拜倒。一个壮年人却神色严肃,飞快地朝官道上跑。他要去报官。
土地和官府都不可以质疑,只怕那是高歌明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