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起义无义
不出所料,高歌明就站在外面吹冷风。
裘任全犹豫一下,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去,轻轻拍她的肩膀,唤道:“歌明?”
高歌明没有应声,也不转头,她吸了一下鼻子,说:“好冷。”
裘任全又是一声叹息。他知道她为什么不转头,她哭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俩心知肚明她的失控。
不想勉强她露怯,裘任全也就这样陪她站在寒风里,他看着黑夜里几颗晶莹的星星发呆。
高歌明听到裘任全不动,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偷偷用手擦去眼角凉凉的泪珠,微微转头看裘任全。
“你也在看星星?”她没来由地绽放出笑容,道。尽管莫名其妙的情绪的转变有做作之嫌,但也是高歌明诡异而真实性格的体现。
“嗯。”裘任全点头,对她道,“这里的星星好像和圣山的不一样。”
“对。”高歌明使劲仰头环视,道,“可能是山高、气清,这儿的星星格外耀目。”
“你喜欢?”
“东郡渡口的烟花,淤城的街市,颍都的云山,这儿的冰雪星星,我都喜欢。”高歌明低头,在悲愁种又是一笑。
“还有滴水的竹屋,阳光斑驳的森林,黄沙漫漫云霞满天的北郡呢?”裘任全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斜望着高歌明被吹动的发丝,道。
“都喜欢。”高歌明蓦地抬头,迅速转身,轻轻踮脚道,“要不我们不隐居了,等大事一了,我们就逃到所有能去的地方,把所有美景都看个遍。”
为什么用逃?裘任全微微蹙眉,但没有点明,他只是点头,道:“好。”
高歌明兴奋地拍拍手,道:“你说,到时候还会有人认识我吗?我要不要改名字?高歌明该不见了,我该是……”她一低头,看到靴子上的血渍,突然不做声了。
那血渍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裘任全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时僵住。
“我们……”高歌明几欲开口,却终于眼睛一红,落下泪来。裘任全想伸手扶她,被她笑着挡开。
她眼中盛满痛苦,却仍能让自己的嘴扭曲出笑意。
她不断地摆手,颤抖着蹲下身,蜷缩着埋住了头。
“对不住。”半晌她才对跟着一同蹲下来的裘任全说,“该伤心的人是你才对。有资格叫人叹息、可惜的人该是你才对。”
“我应该被抹去才对。“高歌明抬起头,道,“任全兄,我想甩开一切走了。”
“为什么?”他蹙眉,问。
“不知道。只是觉得朋友也罢,旺旺他们也罢,都离我好远又好近。我就是一个扭曲一切的灾难。”
“即使尹枫她已经原谅你了,你也还是这样想?”
“我曾以为我很看重她的谅解,可真的如此以后,我仍是无可救药。”
裘任全蹙眉,不做声。他没法劝她拉起他人的手,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与世隔绝的孤儿。裘任全在迷雾里低头习惯,高歌明却在充满希望的试探里损耗自我。
裘任全能怎么劝说?他怎么知道她的负罪感?怎么知道导致痛苦的尝试就是错的?
“人人都是有罪的。”他只能这么说。
“那也是不一样的。”高歌明摇头,望着他说,“自私地想,我想逃开,但又想念一切美好。若有能拉我回来的人,那一定是你。”
裘任全既悲伤又感动,只是愣愣地点点头,道:“我会拉你。”
但你能不能试着别逃开?他没有说出后一句话。
“也许这些都是没有用的。”高歌明站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轻轻呢喃,“或许我们很快就会死了,穆怡琅,灵帝,司徒文随便谁都可以杀了我们。”
“也许。”裘任全低头沉默一下,道。
“有的事真的难以预料与掌控。但我们如今还是可以走下去的,不是吗?”他靠近高歌明,伸手想拉她起来。
高歌明抬眼望着他,就在此时,马蹄声和嘶鸣声响起。高歌明猛然站起,二人同时警觉起来,像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黑暗中走来一人,黑发黑氅,正是司徒文。
“怎么不来先找我?”她到最后一步时,终究没有踏上来,停在那里看不清神色。
高歌明站起来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司徒文也是久久凝视着她,最终叹了口气,道:“高姐姐,再怎么样,兵马人手你们总还是要的吧?”
高歌明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担不起。”
司徒文一愣,旋即哑然失笑,道:“是,我忘了,高剑尊。”
“谈谈?”司徒文挺直的身躯巍然不动,只是头微微一颤,说道。
高歌明点点头,用眼睛示意裘任全方向,问:“他能在场吗?”
司徒文又是一笑,道:“我说不说能左右得了剑尊你吗?剑尊行事从来恣意。”
裘任全淡淡道:“既然少主不是找我商讨,裘某不听也罢。歌明,你一会儿还来旺旺哪儿找我?”
高歌明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司徒文对裘任全道:“裘先生若是闲来无事,西郡各处藏书任君挑选,不过其他账目年历记载一类的文书,还请裘先生不要动为好。”
裘任全神色间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点头,便走开了。
高歌明回过神来,冷冷道:“其实对付穆怡琅的事情,我能做的也就那些。厉兵秣马的事情,我不懂,你是知道的。”
司徒文摇摇头,道:“我本就没想谈粮草辎重的问题,高剑尊,有些事情,我们说开了好。否则永远都是个结。”
高歌明点点头,道:“说吧。”
司徒文却道:“找个屋子。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一间陋室里,烛火摇曳,将冬日里披着大衣的两个人的影子照映得巨大。
高歌明和司徒文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一时难以开口。
司徒文先拿过手边的茶壶,为自己和高歌明分别倒了一碗热奶茶,才开口道:“我们来谈谈西郡的起义。哪怕你再不喜欢我,也该知道西郡的起义对于推翻穆怡琅有多么重要吧?”
高歌明垂下眼,看着油锃锃的茶壶,不语。她痛饮一口奶茶,将碗轻轻砸在桌上,全身有些战栗。
“起义无义。”她双唇里莫名其妙地吐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