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仙门大会已经定于下月十五举行了，定点依旧是扬峰山。

　　荆棘蛮荒完全散去有毒的业障需要到六月，倘若六月纪宁和洛昀能够重返荆棘蛮荒，并且找到换生井，他们才有机会换回身体。

　　如此一来，洛昀不得不代表纪宁上仙门大会。

　　他近来表现也很好，主动修炼，虽然纪宁本也打算放任自流，不会催促他。

　　今日，纪宁来到院中时，正好撞见洛昀背靠在桃花树下。

　　他神色专注地看着手头的东西，竟然没留意纪宁的靠近。

　　纪宁本就不醉心于打扮，平日里最多就用一只寻常的钗子绾发，素淡却清雅，然而洛昀是个男子，更不会打扮。

　　她最近都没闲心管洛昀，他也终于在她的教学下，不至于只用一根树枝当头簪那么过分了。

　　只是，今日他一改往日的衣着，穿了件暖白齐腰点缀着粉花的襦裙，衬得人脖颈修长，面色红润。

　　那件白裙腰间多了层红云纱，尤似自寂静雪地间盛放的一朵腊梅，极为亮眼。

　　下摆则是专门为剑修设计的，简练，丝毫不拖沓。

　　纪宁平常的衣物以青水蓝或淡紫为主，一身素服没有多余的修饰，与她一张清冷美人脸相得益彰。

　　但她发现洛昀比她自己更喜欢花色的衣服，而他今日穿的这件，于她而言承载了不少的回忆。

　　于是她眸色晦暗地问道：“这衣服你从哪找来的？”

　　听到纪宁的声音，洛昀抬眼，微诧。

　　同时在她眼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洛昀略施术法，将手上的物品迅速隐了去。

　　“你回来了，你说这衣服啊。”

　　他低头随意地瞧了瞧：“从你柜子里头拿的，压箱底的，不好看吗？”

　　他觉得还挺漂亮，况且女生难道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吗。

　　“不是，”纪宁眼皮颤了颤，“只是这件衣裳曾是父亲赠我的生辰礼。”

　　宗主纪成知道纪宁其实是爱美的，花一样的少女哪一个不爱打扮呢。

　　可是在这块领域，母亲从未留意过纪宁真正的喜好。

　　那年纪宁十岁，父亲赠她的礼物却是要她长大以后再穿。

　　同一年，她失去了父亲。

　　十岁时，纪宁在同龄的女孩中已经属于高个了，父亲似乎是预料她还会长，有意定制件更大一号的襦裙。

　　记忆中的纪宗主平和的眼波中总是透露着看待尘世众生淡淡的怜惜，一般人根本看不透他。

　　纪宁曾以为，父亲本是佛修，让他成为寻常家为儿女操心的父亲，实属难为他。

　　可唯独在纪宁面前，他与寻常人家的父亲差别不大，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

　　纪成眉眼温和地看着纪宁转圈圈，问：“宁儿喜欢么？”

　　别人跟纪宁说她的父亲并未完全摈弃佛道，却又与一直世俗红尘纠缠不清，如此作风便是扰了佛门的清静。

　　纪宁知道有她在，有母亲在，他怎么可能做得抛弃尘世呢。

　　“爹，宁儿喜欢是喜欢，可这裙子太长了。”

　　纪宗主含笑温柔地看着她：“不长，宁儿总是会长大的。”

　　小纪宁还是很疑惑：“可您为何不送我一些当前能穿的？”

　　只那一瞬她觉得纪成的眼波变得幽深了许多，隔云似雾，藏着她看不懂的沧桑。

　　良久，他才恢复了温和的声线：“宁儿又怎知，当下就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纪宁生了一双狐狸眼，眼里泛着与年纪相仿的澄澈。

　　“宁儿，我初为人父，没什么经验，此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别无他求，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欢喜平安地度完这一生。”

　　欢喜，纪宁怎么会不欢喜呢。

　　谁收到父母亲的礼物不开心，更何况纪宁不常收到礼物。

　　可是纪宗主那日仿佛一语成谶，又或者是在提前交代夙愿。

　　总之，自那以后，纪宁再也不能收到他送的生辰礼了。

　　看着纪宁脸色泛白，神色晦暗不明，洛昀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原来有故事啊，抱歉。”

　　“要不然我去换了一件，省得你看了心情不好。”

　　纪宁拦住他，很快恢复了情绪：“没事的，挺好看的，是我一直舍不得拿出来而已。”

　　“何必舍不得了，放在箱子里面积灰难道就好？”

　　纪宁也觉得是这个理，只是她一直跨不过心里的坎。

　　因为每次看到这件衣服她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她走近了一些，伸手轻轻抚摸上衣裳上的绣花，双眸流盼，坠入回忆。

　　洛昀看出她眼底跃动的情绪，也站着不动任由她动作。

　　她绕着洛昀转了一圈，那件衣裳上的针线都非常一般的精致齐整，想来父亲是让人用心缝制的。

　　衣裳和她的身体也相当贴合，如果忽略胸前一片紧致的话……

　　看到这，纪宁眉眼微凝，诧异地问：“洛昀，这衣服你怎么穿的？”

　　洛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侧了侧耳朵：“衣服还能怎么穿？自然是直接穿的，不过是挤进去的，纪宁，你长胖了，再不穿就穿不进去了，这不是浪费？”

　　分明是他把自己的身体吃胖了，他居然还有理。

　　纪宁虽然舍不得穿出来，但不代表她没有穿着衣裳在镜子前试过，况且她还是时常会拿出来打理的。

　　因此，问题必然出在洛昀身上。

　　看着纪宁眼神骤然降冷，洛昀试探性地问：“干嘛，我又说错话了？”

　　这衣裳穿在她身上远看是很合适的，可近看就能瞧出问题来，尤其是腰间那一块也有些褶皱，一看就是他不会穿这么繁复的纱裙。

　　纪宁当即用瞬移把他推进了房间内，大门一关，速度之快连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面如冰寒，洛昀也跟着觉得全身泛凉。

　　“你又怎么了？”

　　洛昀莫名其妙被她扳着双肩转了一圈，紧接着背后的长发被撩起来。

　　而他除了诧异也渐渐地想起些事来，面露难色。

　　耳边响起了纪宁的声音：“洛昀，你这么大个人了，衣服都不会穿？”

　　洛昀盯着她散发的寒气的脸庞，幽幽地回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跟我老妈对我不满时，一模一样。”

　　纪宁懒得跟他理论，看到他脖子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结，就算一向平静如她也无法做到完全心平气和。

　　女子的衣物本就比男子繁琐一些，稍微亮眼些的必然穿戴过程也需要些耐心。

　　她们身边本就没有什么下人这种说法，从小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所以她平时的衣裳也是朝简单方向靠拢的。

　　可这男人偏喜欢这种艳丽的着装，还根本不会系带打结……

　　纪宁伸出手帮他解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结，洛昀微微一愣，慢慢地勾起嘴角，漫不经心道：“纪小仙女，你打算亲自帮我更衣？”

　　本来是句玩笑话，可纪宁似乎正打算这么干，他简直受宠若惊。

　　通过面前的铜镜，他能看见纪宁将他那些系错地方的带子解开，将他外面的纱袍取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她再绕到前面，修长的手指穿过他那系得丑得不再丑的蝴蝶结，眉头也一点点地皱起来。

　　他看着纪宁认真摆弄，笑意不解：“纪宁，我们已经熟络到可以帮忙更衣的地步了么？”

　　纪宁充耳不闻，不回应。

　　洛昀还张开双臂，一副随便她安排的模样，可却一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

　　可纪宁神色认真，根本没留意他。

　　可是他表面轻松，内心却狂跳不止。

　　纪宁的眉头越皱越深，终于顿住了手头的动作。

　　“怎么，是结解不开？”

　　“谁告诉你应当是这么穿的？”

　　洛昀心虚地眨了下眼，也伸手去解结。

　　“我不知道啊……我来吧。”

　　他扯住里头那件的绳子往外一翻，居然解开了。

　　又一件衣赏剥落，还剩下了一件明灿灿的肚兜和里头一件本应外披白纱裙了。

　　纪宁捏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略微有些不耐烦：“你可知这是什么？”

　　他顺着视线看过去，语气平常：“不是件马甲？”

　　也亏他说得出来啊……

　　纪宁忍无可忍了，此刻她怒上心头，似乎连脖子都气红了，怒意太盛，而且压不下去。

　　她狠狠抓住他无处安放的手，声音压低了却能听得出其中的怒火滔滔：“洛昀，这是肚兜！你有看到哪个女子把肚兜穿在亵衣外面的！”

　　肚兜……那岂不就是……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尴尬。

　　洛昀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宛如沸水里煮过一样，倘若纪宁的身体能展现出来，他必然已经红成了柿子，热气腾腾。

　　难过他套在外头还觉得紧，原来不是马甲是……

　　他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白活了，太丢人了。

　　“你把眼睛给我闭上！”

　　尴尬归尴尬，某人心理素质也非常人能比的。

　　他及时调整了回来，洛昀只是觉得纪宁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消气。

　　闭眼好像大可不必，其实不该看过的都……

　　但解释就是掩饰，他宁愿不解释。

　　不过为了纪宁能消气，他赶紧听话地闭上了眼，免得惹她更加不悦。

　　他能感觉到纪宁帮他从里到外完完全全重新套了一遍，一层又一层的，偶尔手指触到露在外面的肌•肤。

　　他本能地躲了几下，忍耐着痒意。

　　他在想一会儿如何面对纪宁，还是没能留意衣服的顺序。

　　可这好像也怪不了他，一个男生，又是个现代人，他怎么知道这些衣服这么麻烦啊。

　　此时的洛昀一本正经地享受着纪宁的“伺候”，根本想不到未来某日在某些关键时刻他连女朋友的衣服的蝴蝶结都不会解时有多尴尬。

　　“可以睁眼了么？”

　　“嗯。”

　　语气冷淡又好敷衍，洛昀想她大概一时半会儿估计都不会消气了吧。

　　他刚睁开眼，一脸淡然地看着纪宁在身前那片起伏的山峦的两侧重新系了两个节。

　　故作淡定的某人，耳尖却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