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与她对视着，从那双凤眸中读出了捉弄的意味。

　　“那右使想听什么理由？”

　　“你问我？”

　　“若我再说纪宁无论如何都不能杀我，这个答案右使可还满意？”

　　右使瑶跟纪宁的个头差不多，但对比洛昀的身形来说，依旧比较娇小。

　　所以如今瑶需要仰着头去看纪宁，可一双眼睛里却依旧不失属于上位者的气度。

　　“哦？”

　　“右使若是不信，大可去查查三年前仙门大会的往事。”

　　右使挑了挑眉，半响才道：“信，当然是信的，不然你怎敢三番五次在纪宁的眼皮底下来信我行魔宫求救呢。”

　　走近一看，她才发现眼前的男子近看样貌更是精致。

　　而今日她又一连得了好几桩有价值的信息，这些都令她心情愉悦。

　　右使一只手攀上纪宁的肩头，慢慢地划过，力道微妙，纪宁眼皮一跳，拧了下眉，她愈发得意了。

　　“所以你是想让我们行魔宫替你解了血契？”

　　“是。”

　　“可惜啊，你应当知道，血契强行解了也必定会对双方产生一定伤害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改契。”

　　她葱白指尖在纪宁身上点了又点，纪宁依旧面色冷淡。

　　“你可听说过只要契主比原契主修为高便可改立吧，嗯？”

　　“右使说的是你自己吧。”

　　她满意一笑：“聪明，这样你就不用担心纪宁发觉你背叛她后，血契反噬你了。你觉得我与纪宁谁更厉害一点，嗯？”

　　纪宁当然不会落入她的诡计中：“能让我自由便可。”

　　“好啊，爽快。但改契之后，你就必须做我的魔，我要你，做我的贴身魔侍，如何？跟着我总比跟着纪宁好。”

　　右使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稍稍低头。

　　纪宁觉得，她自己的性格和这右使瑶居然有些相似。

　　两个人都不喜欢拖泥带水，又绝对不会吃亏。

　　只是瑶过分豪放主动，姿态妩媚，终究和纪宁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而且她也敏感感觉到，右使对她本人有一定敌意，瑶对纪宁是有敌意的。

　　许是因为两个人在各自的地盘上都算风云人物。

　　从这右使大人轻浮的一举一动中，纪宁作为女子能感受到她的主动。

　　可惜这右使瑶并不知洛昀的身体里也是个女子，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只是纪宁不免想到倘若她现在把洛昀卖了是否合适，需要斟酌考量。

　　他恐怕会生气。

　　不过眼下先应下来的话，这条路倒是行得通。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所畏惧。

　　“可以。”

　　“好，不过我也不可能现在替你改契，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

　　林音立于清山宗最高峰，长剑如峰，剑气磅礴，以摧枯拉朽之力掀起排山倒海之势，山崩林灭。

　　倘若她没有为自己塑立了结界，这方圆几千里恐怕都要受到此剑气的威压。

　　可是她只是单单立在空中，负手未动。

　　剑随心动，这是剑修的最高境界，俗称人剑合一。

　　林音俯瞰下去，从这个角度可以将整个清山宗乃至清山宗以外几里的景致尽收眼底。

　　天下第一女剑修勾了勾唇，凤眸飞扬跋扈。

　　她觉得自己的剑意越来越强了，其实以剑修的水准，她早已跨过了渡劫期的水平，能与得道的仙君齐肩。

　　还不够强，她还能变得更强。

　　她必须实力强悍到有一天她能完全摆布自己的人生，别人的话都无足轻重。

　　林音不断催促着自己进步，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些不愉快的画面。

　　她闭了闭那双神采奕奕的凤眸，念道：“我会让那些曾经嘲笑我、打压我的人，都臣服于我的脚下。”

　　感知到结界外的气息，她姑且收了周身的锋芒，眼睛睨着某处，她道了句：“进。”

　　来人是林均安，是她的胞弟，与她的外貌却只有五分相似。

　　这十几年来，林均安已然成为她处理仙门事务最得力的助手。

　　“仙门又有何事？”

　　“消息确定了，行魔宫确实在荆棘蛮荒挖了地道，直达第七重境。并且有关魔神的传说，千年血月现，有修士推算二月二十那日有过一次血月现的机会的，那时宁儿正在荆棘蛮荒，可她回来时并没有提及此事。”

　　后面的话林均安不便说了，他不想引起纪宁和她母亲之间的矛盾，可是他必须将所知道的如实汇报。

　　可林音的反应可谓是格外冷淡，仿佛已经提前得知或猜到了。

　　“嗯，还有何事？”

　　“洛家弃子最近依然频繁进出清山宗，前段时间还出现了行魔宫的黑乌鸦，那种信使，一直是魔族右使惯用的术法。”

　　“嗯。”

　　林均安斟酌片刻，拱手道：“宗主，您确认放任那弃子行动下去么？他如今被洛家下了诛杀令，等同于全仙门追杀，我们这般引火上身，却连他究竟有什么目地都不知，就这么留在宁儿身边，我担心……”

　　“担心什么，一个堕了魔的弃子，灵根杂乱，还能反了天不成！他所做的一切，宁儿都知道，但是她没有阻止。”

　　林音扣了扣手上的扳指，眼眸依旧深邃。

　　“宁儿她长大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该让她学会承担后果了，凡事都需要付出代价。至于你说魔神的传说，此事你不必忧心，连仙界的谜团都解不开，他们这些凡人魔修还想唤醒远古神尊，呵，简直痴心妄想。”

　　仙界是仙界，神界是神界，不可混为一谈，仙界之上还有神界。

　　这些林均安都知道，他只是觉得唇舌有些干涩：“这些……是当年魔主告诉你的么？”

　　当年魔主和胞姐走得很近，而且魔主根本不是普通的凡人魔修，他的寿命远比他们想像的长久，知道的事也比他们这些凡人多。

　　可林音冷冷转过头来，红唇虽扬着，却泛着丝丝凉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难道想要像仙门那群蠢货一样，怀疑你亲姐么？”

　　林均安低下头：“均安绝无此意。”

　　他只是有些担心，她这个胞姐将太多心思和野心都压在心里，终有一天会……

　　林音并不会因为胞弟的态度而改变什么，她一向有自己的规划。

　　尤其是现在，她的实力越来越强了。

　　她曾经带着胞弟死里逃生，那些追杀她的人都曾说她的胞弟未来一定比她有造诣，她翻不出什么浪来。

　　可是现在，放眼整个天下，从年轻修士到各宗门长老，恐怕无人能与她单挑。

　　她做到了，成为天下第一剑修，也算是打破了世俗修士对女子的偏见。

　　她觉得一切都在朝着她所期望的发展。

　　*

　　纪宁回到清山宗时，稍微神思不宁，她还在想行魔宫右使瑶的事。

　　“纪宁。”

　　她抬眸，恰好看到洛昀抱臂靠着树干，斑驳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时，一如他表面上的清冽。

　　纪宁想，若是能忽略阳光下的影子就好了。

　　“纪宁，顺利么？”

　　她久久地望着洛昀，两个人隔着几尺的距离，彼此看向对方的眼里。

　　纪宁本来是打算将今日一事说一说的，毕竟也与洛昀有关。

　　可真见到洛昀，她又不知如何开口了，眼前这个人真的能值得信任吗？

　　“看你的样子应当是万事大顺，来，行，练剑去吧。”

　　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洛昀主动要求练剑，还要拉上她。

　　直到洛昀拉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她才后知后觉，又被掌控了。

　　他最近牵她的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自然了。

　　问他为什么，他只会理所当然道：“我牵我自己怎么了，还是说一向心静如水的纪小仙女也害羞了？嗯？”

　　“无聊。”

　　看着纪宁的脸庞，洛昀笑而不语。

　　洛昀竟然把她牵到了清山宗弟子的修炼的地方，这些弟子们三两个组队比试着，暂时没有留意他们。

　　纪宁旋即拧了下眉，声色一如既往的冷：“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洛昀却笑得灿烂，“练剑啊。”

　　他们越走离弟子们越近，那边的弟子们也自然有所感，抬眼望了过来。

　　看到来人是他们的大美人纪少宗主，弟子们喜出望外，有些开朗大胆的已经挥手招呼了。

　　洛昀自然是热情回应，好似亲和的神女降临人世，引得一片骚动。

　　等他牵着她走到人群中，纪宁才感觉有些胸口发紧。

　　她似乎不太适应看到这么多身着统一水蓝色道服的弟子站在一起，人多她会心上不适。

　　察觉到纪宁有一丝局促，洛昀牵着她的手又紧了些。

　　他用拇指轻轻揉着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

　　看来他果然猜得没错，纪宁常年把自己闷在自己的院落里，已经不太能正常与集体相处了。

　　洛昀一路走着，带她穿过人群，还一直牵着她，纪宁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哪怕她现在是一双大手，并拢的四指却被洛昀的手紧紧拽着。

　　弟子们留意到自家少宗主时，自然也留意到了她身边的——魔修。

　　他们也听说了，纪少宗主从荆棘蛮荒带了个魔修回来，她年轻轻轻却打算渡化他。

　　她与他结血契，那魔修则任由她驱使，这是宗主林音放出的消息。

　　可知道那人魔修，弟子们的眼神自然还有些戒备，更多的却是好奇。

　　他们从未见过相貌气质如此出众的男子，那长相介于侬丽和俊朗之间，少了些阴柔气，多了分男子气？

　　他不笑的时候眉眼清冷出尘，薄唇润如丹朱，好看得像画中人！

　　有几个宗门女弟子已经看呆了，他们连练剑都忘记了。

　　她们脸红如桃，一时间连这男子是魔修不可肖想一事都忘记了。

　　还是有许多人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双手上，纪宁有点烦躁，她用传音术：“洛昀，放手。”

　　看出她的不耐烦，洛昀才送开了手。

　　“纪宁，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再不在意也不可能任由自家弟子看着他们俩个手牵手并肩同行，引起无端猜测，像什么话。

　　洛昀对着大伙喊：“大家，上回我说了在剑术上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哈，况且修真练剑重在实操，今日给大家找了个陪练来。”

　　他已经能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冷了三分，他也觉得自己好大的胆，居然敢说纪宁是陪练。

　　有个弟子大概能理会洛昀的大白话了，他问：“少宗主……你的意思是，让这个魔修陪我们对打？”

　　“是的。”

　　弟子们眼神依旧戒备，与魔修对招，是检验自己水平难得的好机会。

　　可是眼前的魔修不是一般人，他是洛家弃子，是仙门不耻，因为为祸仙门而被洛家下了诛杀令的。

　　哪怕他们清山宗被宗主下令对外要守口如瓶，心里也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你们要是怕了话就算了哈。”

　　终于，有弟子上前一步请教洛昀剑招，他自然不吝啬赐教，如此打破了僵局。

　　于是乎又有接二连三的弟子上去请教，洛昀一一解答，纪宁就被晾在了一边。

　　这反而让她松了口气，然后又听洛昀道：“你们真不打算找她对练啊？她也就今日有空，机不可失，你们可想好了。”

　　纪宁甩了一记眼刀过去，洛昀依旧笑得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最终，有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弟子鼓起勇气上前了一步。

　　他对着纪宁拱手，他实在不知怎么称呼她，只能道：“这位道友，还请赐教。”

　　说道友也不合适，可是他也想不到更适合的称呼。

　　他是第一个敢上来找纪宁的修士，自然引来一众弟子的围观。

　　对练很快开始了，纪宁用灵力，弟子用剑气。

　　只不过纪宁对自家的剑法太过熟悉，几乎能剑招拆招，还能假装自己是临时发挥，难过所有弟子的眼睛。

　　纪宁身影如织，速度太快，弟子时常找不到她的方位。

　　直到纪宁捏到他的剑身，他才意识到危险来临。

　　纪宁及时收住了手中的灵力，最终只是推了弟子一把。

　　弟子恍然落地，纪宁看着他善意提醒道：“当你以为敌人卖出明显破绽时，也许是请君入瓮的圈套，不要轻易相信。”

　　弟子了然，一边点头表示认同，欣喜道谢：“简直受益匪浅啊，多谢道友！”

　　有了先例，弟子们渐渐地鼓气了勇气，都想找纪宁对练一二，包括一些女弟子，纪宁都应了。

　　纪宁并不觉得心烦，洛昀总说她教导人起来其实挺耐心的，她是不信的。

　　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她好像还挺享受这种授人以渔的感觉？

　　她余光瞧了瞧树下的洛昀，发现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甚至收到她的目光，还以一笑回应。

　　于是，山头多了两道勤奋的身影，以及一些毫无忌惮的欢声笑语。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