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们此去极寒之地有两条路可走？”

　　婉儿看着纪宁在地图上比比划划，发出一疑惑一问。

　　“对，一是从仙门内陆绕过三座山脉，路途遥远但胜在沿路熟悉。二是经过无灵谷，去往千宝阁取极寒之地的地形图。”

　　极寒之地向来凶险，市面上的地形图全是残图，据说只有无灵谷的千宝阁留有完整的地形图。

　　“可是，仙门人恐怕已经行动起来了……你们若是途径三大山脉，虽然安全，恐怕是会与大家撞上……”

　　洛昀瞅了她一眼，随意道：“既如此，直接经过无灵谷不就行了么？”

　　婉儿瞥了他一眼，小嘴一张：“你懂什么，无灵谷是一个凡人居住的地方，在那里修士也无法施展灵力，就算你们去了，也同样灵力尽失，很危险的，一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懂。”

　　嘿呦，这还真是他的知识盲区。

　　不过洛昀知道若是继续追问，这余婉儿的小尾巴可不止翘得老高了，估计要得意到天上去了。

　　于是他似笑非笑，慵懒着身姿向后一靠，双腿岔开，活脱脱大老爷们的坐姿，还一脸即将放手不管的惬意。

　　“鱼丸子，我只是想告诉你，瞻前顾后，没有好果子吃的。最后还是你家阿宁拿主意，都听纪小仙女的。”

　　婉儿就是看不惯洛昀那副坐姿，尤其还是用纪宁的身体，简直损害她家纪宁的形象。

　　由于心中有怨，她没忍住白了洛昀一眼。

　　“当然是阿宁拿主意，你知道就好。”

　　“那你就问问你家小仙女究竟想走哪条路呗。”

　　洛昀将目光转到纪宁的脸庞，却发现这姑娘自一大清早就没分给他一点目光。

　　她面庞清冷如玉，又恢复成初见时的模样了。

　　洛昀也心虚得很，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不是因为他昨日太冒进了？

　　昨日他听到纪宁那样一番真诚的感谢，没忍住瞬间心花怒放，还以为他家小仙女终于开窍了呢。

　　没承想他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把一切美好都打回了原形。

　　昨夜在灵府内，纪宁听了那话后，表情可谓能用精彩绝伦二字来形容，脸色千变万化。

　　最终她毫无感情地吐出一句：“你觉得可能么？”

　　洛昀觉得，她仿佛下一句就要说：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自恋的？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急于打圆场，一双粲动的桃花眸盛满了笑意，语气依旧是随性：“纪小仙女，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开玩笑不行么，嗯？”

　　而纪宁面色如冰，她垂下眼眸，过了许久才终于张口，只是久到洛昀的笑容都彻底僵在了脸上。

　　“洛昀，以后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行，是我错了。”

　　然而，纪宁并不在乎他的道歉。

　　再后来，纪宁毫不犹豫地转身，从灵府内退了出去，仿佛对他避之千里，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洛昀甚至怀疑，若非他占据着她的身体，纪宁这一趟都不想与他同行了。

　　小仙女，生起气来，莫名其妙的。

　　小仙女怎么哄啊，是一门学问，他可真是太难了。

　　就在直男洛昀苦思冥想却得不到答案时，纪宁一心一意凝神于地图上。

　　她在脑中测算过了所有的可能，最终还是决定走无灵谷，赌上一把。

　　所谓无灵谷无灵，其实是相对的。

　　无灵谷地域奇特，不如仙门其他地方一般灵气萦绕充沛。

　　去那里生活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手无缚鸡之力从没生过灵根之人，这部分人没法得修仙之缘，只能如同最普通的凡人一般，生老病死，寿命不会太长。

　　还有一种便是如同洛昀这样，灵根太杂没法正常修仙的废物，哪怕经过努力修炼进步也是十分缓慢，估计百年才得以筑基。人家百年成仙，他却不经千年都可能没法领悟修真的奥秘。

　　这种人一般会选择堕魔，在魔道碰碰运气。

　　魔道与仙道的本源之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力量，有的人体质天生适合修魔也未可知。

　　有些人在仙门混不出什么名堂来，去了魔族地界却名声大噪，这样鲤鱼跃龙门、咸鱼翻身的例子在这块大陆不算稀少，行魔宫右使纪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想当初有人劝过这个世界的“洛昀”背井离乡，干脆投奔无灵谷讨要生计。但“洛昀”始终对自己怀有一定期待，他相信经过破釜沉舟的努力，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可惜还没等到光明到来之时，少年人死在了光明来临的前夜。

　　“洛昀”死在了十七岁的年纪，古人常说二十而立，他死之时还是少年青春，真是令人唏嘘。

　　洛昀脑子里有一切关于“洛昀”的记忆，若说惨，“洛昀”怎一个惨字了得，都得怪作者大人缺乏同理心，把人家的背景写得这么惨。

　　想于此，洛昀不由自主望向了敛目深思的纪宁。

　　高冷的小仙女还在看地图呢，老认真了。

　　纪宁终于得出结论：“无论走哪条路最终都要经过北岸海，如此，我认为还是先去无灵谷距离更近，你们觉得呢，有意见么？”

　　可是纪宁说这话时却望向了余婉儿，婉儿秀丽莹莹的双眸眨了又眨，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一如既往的可爱。

　　“我没意见，本就是阿宁你去，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只是，万事小心。”

　　纪宁满意地点了点头，洛昀觉得自己被彻底忽视了。

　　罢了，小仙女高兴就好。

　　其实，纪宁并非故意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心绪和转移注意力。

　　一大早她就拿出地图开始规划，并非她有多么焦急，而是需要通过沉浸在思考中，才不会反复忆起昨日洛昀说过那些话和做过的事。

　　昨日，洛昀那一句话让她摇摇欲坠的心墙轰然倒塌，让她开始迷失和质疑。

　　此前，纪宁从未想过自己此生会中意谁、更从未想过要嫁人。

　　虽然她从未刻意读过什么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可也听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故事，多半是歌颂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

　　但故事终究是故事，而她并非故事中人。

　　先前，流光宗打算提亲那事，她甚至一点都不忧虑，因为凭她对母亲的了解，母亲必然会帮她回绝。

　　按照母亲为她铺好的路，她此生应当是在剑意术法上不断精进，继承母亲的衣钵，成为天下第一剑修，然后再履行守护仙门的职责吧。

　　这是条从一到终的路，一路走到黑，并且没有退路，纪宁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忍受孤寂。

　　慢慢人生，孤寂才是常态，她早就习惯了。

　　可是偏生她的生命里开始有了洛昀，像一束非同寻常的光，义无反顾地闯进了她单一沉闷的日子，让她来不及思考和适应就已经开始生出不该有的期待，患得患失。

　　纪宁惶恐，她真的值得么，还是说这些所谓的贪念，终究会如同过眼云烟、指间流沙。

　　想抓却留不住。

　　及时抽身、划清界限也许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

　　临行之时，纪宁为了顺理成章同洛昀一起离开，主动钻进了水玉剑中，依旧是招呼都没和洛昀打。

　　洛昀提着剑瞅了一眼，最终也是无言。

　　余婉儿那一堆辅助的丹药也都存放在了剑内空间，而洛昀身上揣着的正是那可以互换身体的丹药。

　　依照他的说法，此药丸堪比身家性命，他定要随身看着。

　　日前，婉儿也是千叮嘱万叮嘱他们，此药定要谨慎服用。

　　纪宁在剑内空间闭目养神，洛昀却背着水玉剑出了门。

　　结果还没迈出宗门，他就和纪宁那位义姑姑碰了个正面。

　　洛昀以纪宁的身份在清山宗待了两个月有余，对于清山宗长老，他也基本都熟络了。

　　印象中长老们每日都有要务处理，唯独这个刘灵，看着就非同常人的清闲。

　　今日的刘灵也是一如既往地绑了个花辫，头巾素裹，秀霞的裙裳色彩斑斓，中腰覆了一层红灿灿镶金的腰带，勾勒出起伏有致的曲线，还透着股丝丝缕缕不符年龄的招摇。

　　她正从前头扭着纤腰，漫步而来。

　　洛昀每每见到她都觉得奇怪，这次也不例外。

　　好说歹说，她也是个长老级别的人物了，可洛昀愣是从她身上瞧不出一点长老应该端有的气质。

　　反倒是纪宁之母，一身凌厉的气场仿佛能杀人于无形，是他想象中的大佬气质。

　　只不过过分的强势只是令人望而生畏，不讨喜。

　　眼下这位刘灵也是瞧见了他，避无可避，洛昀只得打了个招呼。

　　然而还没等他扯下嘴角淡淡的笑容，那刘灵忽然就是一出手，对着他的脑门一抓！

　　洛昀下意识向后一避，刘灵不依不挠又是一掌，真是打得他措手不及。

　　“等下姑姑，我要出门。”

　　“我知道，看招！”

　　这可不妙了，甫一见面就打架的劲是怎么回事？洛昀可没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个女人。

　　剑内的纪宁显然是可以听见和看到的，却故意默不作声。

　　洛昀也由震惊转为叹息，他腹诽，从纪宁到她母亲，再到这姑姑刘灵，真不愧是一家人啊，这些女人简直都脾性古怪。

　　虽然洛昀练了快一个月的剑术，也掌握了基本招式。

　　可毕竟算是基础不牢，框架不稳，脚步上遮掩不住虚虚浮浮的。

　　哪怕他在纪宁的身体里，间接拥有了双灵根，但他不会用才最为致命。

　　好在刘灵显然只是试试他的修为，并不可能下死手。

　　她一推一合之间，指尖灵气萦绕，招招呈现出灵力底蕴和修为。

　　刘灵是木灵根的修士，趁着洛昀不备，她翻手转了一个腕花，然后指尖迅速掐了一个法诀。

　　尔后青葱碧绿的藤条自地面破土而出，卷起层层黄沙，漫天飞扬。

　　藤条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刘灵的操纵下，试图缠绕住洛昀的双手。

　　还在洛昀眼尖，反应又快，他立即执剑一砍。

　　可那藤蔓却如同斩不尽一般，他砍，它长，甚至生命力愈发顽强。

　　生生不息，来势汹涌。

　　见洛昀有些应接不暇，刘灵喊道：“宁儿，你连姑姑都打不过，怎么去极寒之地啊！”

　　她说的也是，可此纪宁非彼纪宁。

　　洛昀的本心也是不想去那九死一生的地方，他实在有苦难言。

　　“找破绽。”

　　剑内的纪宁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洛昀微微一怔，苦笑了下。

　　破绽他当然知道，但有那么容易找么。

　　但想到纪宁能看到外面打斗的模样，洛昀凝了心神，终于开始认真起来了。

　　方才他一直对着藤蔓砍，可是这藤蔓虽然朝他袭来，却根本没有机会袭上他的身。

　　相反当他用灵力时，藤蔓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反而生长得更加肆意疯狂。

　　他忽得意识到，金生水，水生木。

　　因此，他越是动用纪宁的水灵根，越有可能催生这些藤蔓。

　　而这刚好着了刘灵的道，因为刘灵这些藤蔓能汲取别人之灵，壮大自己的本命灵根。

　　这招实属高秒，洛昀不得不承认：呃，人不可貌相。

　　义姑姑刘灵看起来是最花拳绣腿的长老，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招术。

　　刘灵是在提醒他们，日后外面的危险也是五花八门，只有始终沉着冷静，方能以智应对。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洛昀卸下了周身的灵力，水灵失了主人的指挥就如同泼出去的死水。

　　小水珠降落于地，发出水汽蒸发的“嘶嘶”声响，很快被那满地的黄土吸得焦干。

　　此招叫做以不变应万变，且看看那藤蔓如何变动。

　　他命剑在空中悬着，不出手。

　　没出一会儿，疯狂生长的藤蔓蜿蜿蜒蜒缠绕上洛昀的身，渐渐收紧，力道之大，洛昀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挤碎了，脸色更加难看。

　　剑内的纪宁瞧见这一幕时，微微蹙了眉，克制不住的担心了起来，她在剑内起了身。

　　然而，藤蔓收紧的过程中，洛昀始终无所作为，不抵挡不反抗。

　　他直视着刘灵，急于求证一个答案。

　　从刘灵肯定的目光中，他明白自己赌对了。

　　稍过了一会儿，那些裹着他身子的藤蔓感知不到一点攻击对象的反抗，它们本能地以为碰到了死物，从而兴趣缺缺，迅速松开了力道，钻回了土地里头。

　　刘灵鼓了鼓掌，欣慰道：“不错，我的木灵只抵御攻击它的人，你是猜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

　　“姑姑品德高洁，自是以大爱博得众生。”

　　洛昀明白，该吹捧的时候就不要犹豫。

　　这话比纪宁本人说出来更像纪宁，剑内纪宁淡淡地弯了下嘴角。

　　而刘灵闻言后眼尾一顿，果真是面色生光，眸色中的光华若隐若现。

　　“宁儿，你倒是跟你父亲很像啊。”

　　从刘灵的表情便可判断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过往，洛昀就算不是八卦之人，心中也有了猜测。

　　“也罢。”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洛昀的背。

　　“宁儿，姑姑只是想看看你去那极寒之地有几成胜算，可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但切记，性命优先。”

　　她顿了顿：“永远不要为了你母……永远不要为了清山宗的名誉而让自己遭遇险境。凡遇危险，学会保护好自己，在外头一个人，定要多加小心。”

　　洛昀听着这些话，觉得既顺耳又自然，能感受到长辈的关心，他极浅地勾起了唇：“姑姑放心，我也不是一个人。”

　　刘灵瞬间撩了撩眼皮，顺着洛昀的目光瞟向了悬在空中的水玉剑。

　　水玉剑相当听话，未得主人的指示，都不会擅自行动。

　　“哦~”

　　她方才还百感交集的脸瞬间变得明媚了起来，刘灵开始语调悠悠：“原来去极寒之地取紫花不是最终目的，趁机出去幽会才是真啊。”

　　？

　　洛昀不解，怎么三句两句都逃不出幽会二字。

　　剑内的纪宁极其不自然地眨了下眼，干脆闭了眼眸，凝神打坐。

　　“好，既然是你收的魔，定会好好听你的，不过总归对你来说是种历练，姑姑还是很高兴你能取一趟的，至于这魔修嘛。”

　　刘灵抬眼，对着剑刻意喊：“你听着啊，倘若我家宁儿遇到危险，你要好好保护她。她可是你的主人，否则，”她眼神狠了狠，“我定然让你会灰飞烟灭！”

　　洛昀不知纪宁是何感想，总之他听着是格外舒心，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因为义姑姑刘灵表面上总喜欢危言耸听，实际上对他本人还是很包容的，洛昀十分清楚。

　　“怎么没反应，莫非他最近聋了？”

　　“姑姑放心，她耳朵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