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跟唐铁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还有罗帆。已经喝完半瓶酒的他，想起再也不会有人阻止他胡闹。这时桌上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爸…”

　　“什么时候回来吃顿饭？家里种的水果大丰收，销量也很好。对了，你朋友郭晓刚打电话，说是给我们邮了几箱海鲜。前一阵我腰难受，郭晓找了他学yi的同学，针灸按摩拔罐弄了好久，效果挺好的。他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记得谢谢人家。”

　　“他为什么？”

　　“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照顾我们两个老家伙。人情也是慢慢处的。”

　　“哦。”

　　“儿子，你是心情不好？情绪有点低落。”

　　“就是以前欺负你的那几个人，也对我用了同样的方式。”

　　“所以很烦，是吗？”

　　“有点。”

　　“沉溺在什么圈子，都是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囚笼。喜欢，认真做几年。累了，休息一阵也没关系。反正，人这一生都要走向一无所有。何必在意让自己心情变化的东西？”

　　“那，要是我一开始就错了……”

　　“哈哈哈哈…看来我儿子是后悔了。人，最喜欢翘起脑袋高傲。最难的是承认错误。儿子，我希望你是那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要像我，人生入冬才想明白一切都是假的。”

　　“谢谢爸…”

　　对于罗帆来说，迷茫难熬的夜晚，老爸的电话是送来暖风。他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了。

　　还在睡梦中的郭晓被周福推醒，“大哥！你睡觉不要堵着防噪音耳机啊！那么大的来电铃声，在楼下都听到了。”

　　“对不起，昨晚跟丁灿忙的太晚。雨声又吵的心烦，就没……”郭晓扒开眼睛，看看清楚来电者瞬间清醒过来，“罗帆？这么早？你这是要爬山，还是要入海？”

　　周福披着被子趴在柔软的床上又睡着了。早上五点钟的起床拉练，换作是谁都有点想不开。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又不是骗人的。郭晓一骨碌爬起来，随便抓了一顶帽子和外衣就出了门。

　　罗帆挥手让郭晓上车。

　　郭晓关上车门，慢吞吞系上安全带，揉着惺忪睡眼，“你找我，是要替唐铁出气吗？”

　　罗帆拐弯出了小区，“想跟你谈个不可能的项目。”

　　“你要说不可能，我的胜负欲燃起来更想尝试。你小子想钓我就直说。”郭晓看到车里有口香糖拿了一块慢慢嚼，“铁三角奋斗几十年的事业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捣毁的。”

　　“所以你愿意帮我吗？”罗帆的声音很沉，可以感受到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那，咱们要好好说到说到。你利用刘杰，掺和进张康的圈子。就不觉得对那孩子愧疚吗？”迟来的质问，郭晓知道自己不能代替刘杰出气。但也要让他明白一点，从本质上说即便合作也是暂时妥协。

　　“对不起。我会还债的。在他们倒下之前。”罗帆回想那一天。当唐铁告诉他，刘杰抢救无效，他知道彻底回不去了。就算知道唐铁一仆侍二主，也还是没有怪他。张康的能力有目共睹，没有唐铁在身边，意外或许会先到。

　　郭晓叹口气，“小杰就剩我这一个亲人了。他在家照顾我爸的时候，我耍混一直不回来。等到他真出事，算上去看守/所看他到出来，我陪他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要说混蛋，你跟我都是不应该被原谅的。”

　　“陈宇跟郑组挖的烂尾楼，就是那三个人遗留的问题。套住了几个投资人，还有一部分散户的钱。当初白桃听到这个消息，跟张康起了反心。结果商谈不成，又被下放到售楼处。直到她出事以外离开，那些东西依然在张康的秘书手里封存。”罗帆把车开去出城的路上，“而白桃当初要联系的人，就是你朋友周福。你不是查过陈宇和林奂吗？那，白桃就更不陌生了。”

　　郭晓顿时觉得脑袋嗡嗡响。沉默取代了争执，情况并没有多复杂。罗帆的话让郭晓有了一点思路。前一阵铁三角，其中一人中风瘫痪住进医院，姓田。一人闲居玩鸟，种地浇花，叫老万。最后一人姓苏，捡起三人威望，仍在经营商会，认识更多商贾。

　　当初老田收下跑业务的张康，慢慢忠犬变成翱翔的鹰，有了自己想进行的事业规划。老田没拦着，只叫他不要忘记饮水思源，以后成功要照顾彼此生意。张康确实这么做了，当这座城市逐渐被他们笼罩下，有一些人悄悄退席，还有一些人选择反抗。这时候，二哥老万在请客夜场时，碰到当酒保的唐铁被打场面。奇怪的是，这个酒保不像其他人给老板们赔礼道歉，反而为自己找回面子。当啤酒瓶底四散碎裂时，场内的声音集体安静下来，惹事的人捂着脑袋彻底怂了，朋友把人抓着往外走送医。老万对这个人有了点兴趣，跟老板讲了条件。唐铁送两提啤酒进包房，老万给他递了名片，留了一句，小伙子要不要换个工作？

　　老万对唐铁的关注只是个引子。后来他安排张康关注唐铁，或许是那双不服输的眼睛，让老万觉得他们是一类人，更需要有人代替他们做一些不干净的事。所以张康为了驯服唐铁，在他下班时夹上车。到了尾楼才摘下眼罩……

　　那天晚上，对唐铁来说，权利大过天的闲话不是假的。看着被深埋下去的人，他们的失踪变成赖账逃跑。之后一段时间，唐铁会在半夜中惊醒，他真的怕了这种罪恶会一直伴随自己。虽然他不直接动手，但是那些长眠在尾楼的人，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直到唐铁遇见罗帆，他的生活才稍稍有了新的变化。

　　审问室的窗户能透进几缕阳光，照在脚下晒的暖洋洋。唐铁回想起罗帆第一次问他有没有想做的事。

　　“有。”唐铁迎着罗帆真诚的目光，坚定的说：“做个好人。”

　　这句话，最后他也没有做到。好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忍受，当个弱小？自从他进来，有了大把时间思考。罗帆的声音总会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唐铁拿着笔，不知道要从何写起。要从改变命运说起吗？想想倒也不必。陈宇对他的人生轨迹了如指掌，想要听的不过是他在铁三角那边知道的情况。

　　门开了。陈宇和付飞开了二十分钟的车才过来。他们三个你看我我看你。唐铁苦笑，“铁三角的故事，即便张康活着他也是不敢讲的。单说老三，苏老板的人脉是无法想象的庞大。以他的自信，过来做生意的新人，不拜他就必须卷铺盖走人。如果那个yin行惹到他，这家的业绩年末是完不成了。所以很多人怕他。现在张家三兄弟散了。替苏老板做流水线洗白的路数没了。如同剔除章鱼腿，拆掉柔软的地方，才能让他无处可逃。”

　　陈宇倒吸一口凉气。来之前，老郑把坑里检验报告给了他一份，看着上面总结性文字，一直镇定的付飞也不禁皱着眉沉默了。当时张康带的人用钝器重击，推进坑时还有意识，泥土堵住鼻喉窒息，最后命陨。

　　“如果还记得那些人的名字，可以写一份名单吗？”陈宇揉着太阳穴，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

　　付飞知道他压力大，补充道：“我们来见你，中途换乘车辆。已经有人打听关ya你的地址。唐铁，你不跟铁三角为伍，只是为了跟罗帆撇清关系？罗帆还有什么计划？”

　　“罗帆跟我不一样。他有能力做的事，我能帮他的不多。”唐铁停了一下，“刘杰那件事是张康安排的。他说如果我不做，罗帆就会出事。我提前跟司机叮嘱过让人活着。他还是没扛过去…事后我问过张康，为什么盯着刘杰。他说刘杰拿着影响所有人的证据，一来叫他答应不伤害郭晓，二来求自己活着。张康说，既然放出来就不能继续留着。”

　　陈宇有了新想法，但需要提前跟老郑商量，“你写一下去过尾楼的打手名单。如果可能，我会从这份名单入手，一点点抓住站在上面的人。”

　　唐铁看着他，像是在确认这个人会不会说到做到。过了片刻，他说：“罗帆，他怎么样？”

　　陈宇楞了一下，付飞也楞了一下。没有人在关起来之后，还会惦念在外面的人。唐铁担心的不是自己，他是希望自己灰暗生活里的那束光能一直照亮，直到黑夜结束。

　　“你想跟他说什么？如果见到他，我可以转达。”陈宇将打开的门再次关上，等他开口再出去。

　　“那就谢谢他。”唐铁说完眼圈红了。

　　付飞低头整理刚才的谈话记录，拿着纸笔递给他。陈宇点点头，开门出去了。他们来一趟不容易，总归是要谈到天黑才能回去。老郑在家给他俩打马虎眼，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来，也要小跑回办公室关上门接听。

　　“老郑，我有个新想法。”陈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