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个裂开了嘴笑得阳光灿烂的女人,因为婚姻的不幸,选择了永远的离开。
她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的救赎消失了。
打消了一切不该有的念头,看着一脸愁容的姥姥姥爷,她一向逆反的心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撼动,她吞下了所有的痛苦和悲哀,终于主动的包揽起家务分摊负重。
比起求神拜佛,常今更加的依靠自己。
上了初中,常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报复这个世界,还是不甘天命。她拿到了多张奖状,参加了很多活动,学会了外向,懂得了反驳……
好景不长。
班上有同学现金丢失。
有个男孩小学与她同年级,初中与她同班。小学因为一起不解的误会让姥姥姥爷替她收拾了烂摊子。于是现金丢失的下一秒,这个男孩就把这股过去的不存在的风吹遍了整个班。
班上人听风得风,开始疏远她。甚至老师也找来了她谈话,虽然她表现良好,但家境贫寒是不争的事实。
这事儿最后因为没有证据,她没有赔钱。但下至年级同学上至各班老师,通过饭后闲聊谈八卦,都知道了二班有这号“偷了几百块钱”的贼。
常今不由得想笑——从前她那么努力学习,积极参加各种学校举办的活动,都没能比得上她“偷一次钱”来的知名度。
在失去一切信任后,想起了以往种种,忽然鼻子一酸。
她仿佛就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着的骆驼。
常今蹲到了墙角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使劲薅住往外扯——她无声的哭了一场。
站在五楼的天台上,吹着风,似乎没有意想的颤栗,但终究没有一跃而下,究其根本,倒不是因为她怕痛,而是她怕明明都经过了一路的颠沛流离却熬不到功成名就那一天,她更怕的,是姥姥姥爷没人照顾。
但心态再也找不回似的,这几天她似乎有些魔怔了,好像做什么事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常常因为什么失去理智,等到恢复意识,已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常今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愤怒和不甘,奇怪的是这并不源于她自己,但这个散发着怨气的源头好像又离她不远。
这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在不断地激怒她。
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如此十几年,如果真的有亲生的爸爸妈妈,她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从“野孩子”到被诬陷还无人相信她……
她终于问了,她是不是被买回来的,姥姥说了实话。
但又有一件怪事,其实自己是被卖掉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但这好像不重要了。
因为在寻亲有点苗头不久后,校长发现了她不正常的行为。
决定劝退她。
连姥姥姥爷都来说情了,但她对校长的质问百口莫辩,最终这位“德高望重”的人“深思熟虑”做了最后的决断——开除。
给的理由是有自□行为,怕伤害到同学。
与此同时,另一重泰山压顶而来——亲生父母把她拉黑了。
之前见过一面。他们都有了自己家庭,她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房子,说只要有个住的地方就行。
父亲说家里人不会同意的,母亲吼道:我不可能给你买房的!……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常今震惊了。
她本放弃了的诉求一下又提上了进程。
有了网友的帮助,这次她选择了继续信任他们。她把事情告诉了他们。
而评论让她早早关掉了手机。
『好过分!居然要求父母给他买栋房子!』
『怎么会有这么无理的要求!』
『你不是还有手机吗?你不是身上还穿着名牌吗?你不是还打算去旅行吗?你怎么会没有钱呀』
『卖惨卖上瘾了是吧,真当这届网友是吃素的?!』
『好离谱呀,生你下来就不错了,你还索要一栋房』
……
常今明明在小学就早已习惯了,但奇怪的是脑子里被迫的一遍遍飘过这些评论,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强制性地播放给她看。
她一开始还觉得震惊,然后是生气,最后她躺在狭小的床上,低头看着自己挣钱买的高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难道她真的不应该去要个居住的地方吗?她没有要他们买一栋房子啊,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租,哪怕是租一间房也可以啊!
在寻亲的时候她参加过弟弟的生日宴会,八台红桌,宾客座无虚席——那是生日宴会吗?她甚至觉得就算是自己死了的丧宴也没有这排面。
仔细一想,她从小到大,才过了两次生日吧。买了个小蛋糕,点了几根蜡烛,吹灭,许愿——虽然这些愿望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些愿望其他小孩都有爸爸妈妈帮忙实现,而她却要靠自己。
同学、老师、网友……本就艰难日子过得更是雪上加霜。
看着窗外眉开笑颜的一家人,常今突然没有多余的情绪了,她只想去旅行,去到最美的地方,把最美的风景带走,慰藉这苦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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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年如坐针毡。
齐未眠站在一旁,眉心紧蹙。
他有一种自己护了十几年的天山雪莲即将被人一脚踩烂的错觉。
“人喊不醒,梦境也破不了……?”他难得又气又有点无力感。
薛年吓得立马站了起来,“其实……其实有办法……”
“说。”
薛年道:“魇术虽强,但只强在不能外界干预至醒。她所梦是我生平经历,我可以再施术让她继续幻想出后面的场景……我突然想到,后来我是遇到了你们的,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没准……就醒悟了……但是……但是我从来没有尝试过…”
齐未眠犹豫了下,让开了身。
薛年心提了一下,“至于……能不能让她醒过来,我也不知道……”说完走到了床边,又没了动作,齐未眠道:“施术?”
“不是不是,我现在灵力不够……使不出力来。”
话音未落,齐未眠把他转过来的身子正过去,右手掌心运灵,接他背部,渡给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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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今在收拾东西准备离校的时候不由想起了学校最近好像经常出现怪事——很多同学无故伤残,不过她马上就要被退学了,不应该有多余的担心。
这时窗外忽然走过一个人,她本就面向窗户,这一看,不正是那个人吗?最近一直在帮着她护着她。
好像是个复读生。
最近都在补暑假课,他也插班进来了。
说起来也不由得羡慕,人家失败了一次还可以重来,她却连进入考验的资格都没有。
但感激大于羡慕嫉妒。
因为有了他,常今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对本已经打算结束的人生再进行一番思考。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香味。不是靠着鼻子辨别出来的,而是整个身体,整个灵魂闻出来的。
就好像这是一个她人生汲汲多年的奖杯。
常今放下了收拾好的书包,朝着这股香味的源头如饥似渴地跑去。
银杏道上,常今居然发现,那个香味的源头,居然是个人!
而且那个人还是那么熟悉。
那人仿佛知道了她的到来,想要逃跑。
旁边站着的,就是那个复读生。为了不让他察觉异常,常今银杏叶一甩,贴在了他背后,这人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为了留住那个“源头”,常今又甩了几枚叶子。
那个穿着红色卫衣的女孩抱起旁边被她打晕的人躲开了。
直到那个红色卫衣转过脸,常今陡然一震。
那张脸——是她自己!
那她现在是谁?!
不知不觉打了几个回合,她本不想出手开打,她想弄清楚怎么回事,但愈发觉得不对劲——这幅身体如果要她强行驱使,根本不听她使唤!
她现在到底在谁身体里面?
谁……
“她”爬上了常今的身体,砍断了鬼头。
常今仿佛如梦初醒。
那只巨鹿?!她现在在这个男孩的身体里?
不,不对,这些早已发生过的事,更像是一场梦。
常今从头开始回想,越发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早知道了自己是被卖掉的还会去问姥姥,那是因为她早早就在进行着那个男孩已知的经历?!
亲生父母在二十几岁的年纪就长了副中年男女的模样,不是显得老,而是在这个男孩的记忆里只有长大后寻亲时见到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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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今感到身体传来的失重感,让她猛吸一口气。
常今从床上一下子撑起了身,她惊魂未定,却一眼看到了一旁站着的紧张万分的薛年——这不就是那个少年吗!
齐未眠掩盖不住地松了口气。
转身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那满头的大汗。
常今还在急促地呼吸,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还在让她深深惶恐。本能地环住齐未眠的腰,抱的死死的。她不会庆幸自己没有梦境中那个人都遭遇,因为她的十几年也不容易甚至沾过鲜血。但值得庆幸的是,自己遇见了姜玉和齐未眠。
薛年只一个劲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齐未眠轻抚她的背,除了“没事了”他也词穷了。不知过了多久,俩人都在等她缓过来,这时,她突然对薛年说了句:
“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常今止不住眼泪,梦境中有多么真实,真实到她都以为一直是亲身经历。她曾好几次要从楼上一跃而下,但身体都阻止了她。
常今直到最后才意识到,那是薛年不屈的肉体和灵魂。
那一瞬间,她对他是极其钦佩的。同时她也能理解姨妈了——因为对于姨妈来说,离开反而成为了一种幸福。
薛年一听这话,踉跄几步倒在了凳子上,低头捂着脸,眼泪无声的落下了。
这么多年,真正懂他不幸的有几个,真正能理解他的,又有谁?如果真的不是遭遇了那么多的偏见与不公,他又怎会让区区小鬼乘机而入。
过了一会儿,齐未眠的声音传来:“张宿。”他淡然坐到了床上,思索了一番道。
“什么?”常今放开了薛年,转过身疑惑道。
齐未眠笑了笑,“我第一次见混得这么差的神兽。”
神兽?!
薛年也笑了笑,不过带着肉眼可见的苦涩,“我也是没想到……”没想到人生多艰、命运多舛;没想到亲生的还排挤,不认识的人反而对他满怀善意;没想到该拯救他的人迟迟未来……
“神兽?什么神兽?”常今不由得吃惊,她还以为只是强一点的妖怪。
齐未眠有问必答:“张月鹿。南官朱雀座下八大辅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