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现在能够为这个真相而震惊的只有脚下一圈无法言语的尸体,所以,却琊从头到尾只是悠悠然地拂一拂广袖震一震长剑,便顺顺利利将已被全面激活的怨气重重收束入法器,直到少辛偶一传音询问进度,才隐约炫耀般一扬法器照顾一圈周遭的混沌色彩,一点笑意放得畅快无比:“主上,已经差不离了……是不是要立刻去找……”
“不必。”似乎真伤及了元气,难得少辛的声音也弱下许多,好在他积威甚深,即使此刻虚弱,却琊也未敢有分毫轻慢,明知对方看不到自己此刻神色,还是规规矩矩调整了神态,吹毛求疵到每个标点符号都恭恭敬敬才回了传音:“可是……夜长梦多……”
“我说不必。”隐约厉色刹那喷薄,听到却琊立刻谨然下来的呼吸,少辛才哼出讽然一声,懒懒续了下去,“陆嘉弥是我的重点,他们必定盯得严实,对付起来定然麻烦。倒是这几个,没多少眼线,先握几个筹码再说。”
语声刻意一停,却琊立刻乖觉地回上是字,少辛这才满意带出下一句,漫不经心间讽然的妖红。
“左右失了谁他都坐不住……那么,握上一枚棋子就足够和他讨价还价了。”
“一枚棋子……”将这四字于唇边细细一嚼,却琊眉间也渐渐浮起了冷意,“原本我还担心手头这两位用完了怎么处理……如此,倒是正好……”
“记得做得干净点。”满意于却琊的举一反三,少辛的声音也难得多了几分真实温度,“不过不必太彻底。霖均此人向来护短,分寸过了,引得他真火了就不好了。”
“主上放心,此事臣下早有了算计。”得了正面回应,却琊态度便立刻释然许多,几道符印一下便将方才趁乱藏起的慕桐沧柳千牵二人放出,指尖几动便催着二人规规矩矩站在了一边。
仔细看去,此时的二人早不复方才的生机勃勃,垂眸的面目一如往常,却因了那过分的安静看来只如描绘精致的工笔美人图,然而那掩在重重衣裾间的手,却刹那出卖了他们现在的状态,苍白到俨然不详的骨节附着无数冰清丝线,密密麻麻维持着勉强为人的长身玉立,将这两位本来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彻底束缚成搁浅网中的可悲猎物。
似乎已经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却琊颦着眉挑剔审视着二人,十指轻佻抚过她染血侧脸,红莲业火乍然燃遍,猎食者完美伪装已被彻底撕开,总算显露出了温柔之下森森獠牙。
“你们倒霉,踩了主上的路。”
苍白指尖所过之处,皆浮起如有生命般奔涌不休的黑气,在二人肌骨之下肆意突窜,俨然受困封印的妖魔急于打破束缚他的这层人皮,黑白交映间触目惊心。
眸中跃过膜拜般光彩,却琊加深妖红笑意,冰冷刀锋一寸寸游移于她苍白肌肤,虔诚姿态近乎可怕:“世间最好的傀儡蛊……便宜你们了。”
傀儡蛊三字一出,传音那头的少辛明显有了几分波澜,然而看了却琊接下来的举动,还是将讥诮之色减了几分,只调整做一个若无其事的询问:“你倒想得周到,还记得带上她的傀儡蛊。”
若是以前的却琊,听一个开头怕就要骇得立马下跪认错,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一场死亡磋磨了他的心智,对着少辛明显已有不满的发问,还是撑住了悠然:
“她毕竟是毒蛊大师,顶尖蛊物数不胜数,浪费了就可惜了。”
“是吗?”少辛也不置可否,漫不经心间一句剜心,“看来她果然唯独不擅情蛊。”
却琊心头陡然一悚,面上却依然闲适,索性以动作直接做了回答,修长十指款款划过二人伤口,以陶醉的姿态将指尖淋漓鲜血吮尽,犹带血痕的唇边才终于勾起一个餍足的笑意:
“诸天神佛尚不能事事完美,何况她小小一个狐妖?”
“你倒是想得开……”只默然了一瞬,少辛冶艳迫人的声音便卷土重来,“也罢,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不清醒点也说不过去了。”
好歹也跟了少辛百年,寥寥数语便听出少辛意在何处,然而现在她已魂飞魄散,他也成了灵力傀儡,就算有心也难再翻什么风浪,何况他也早不愿再苟活于世,此事过后没有少辛也会自裁,所以此刻也并不太怵少辛,得了一个台阶便理所当然地下了:“是啊,生死之事都过了,还有什么过不了呢?”
“你既如此通透,我便不必多说了。”敲打已经足够,余下便不必再说,少辛便不再纠缠此事,也施施然下了台阶,“之后诸事,便交付于你了。”
“是。”对着已然无声的传音规规矩矩行完了礼,却琊才幽幽颦回了眉,信手幻回了指尖牵连的一大堆灵力丝线。
“如今,便只剩收拾那些残魂了……”
十指飞旋带得丝线飞舞,于无形虚空渐次开遍绯色莲花,淬毒般花羽寸寸绽开,不断于风中经历着瞬间的绽放与凋敝——细看来,那绮丽至极的浮幻云烟间,甚至能看见一闪而逝的透明脸庞。
那分明都是人类的脸孔,却无一不是痛苦怨恨至极的神色,一个个恨不能生啖其血肉,却因为已经被困罗网之中,只能以涸辙之鲋般的唇无声吞吐凄毒诅咒,然而无论他们多心有不甘,却仍只能扭曲着脸庞化为烟光驯顺泌入慕桐沧柳千牵身躯,将所有怨毒挣扎化为烈日下的露水,刹那陨落无痕。
面无表情操纵着又一张不甘面容永远消逝,却琊冷冷看看指尖翩飞丝线,唇边笑纹却染上冷峻刻痕:“技不如人还不愿认命,你们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指上加力,又一张无色面孔扭曲着消逝,却琊才讽然出声:“谁叫,你们心中有欲念……美梦成真,哪有那么好的事……实现愿望,如何能不付代价呢?”
无数凄厉尖叫顺着纤细烟丝传递开怨愤不甘,冲天怨气带得却琊手中操控的灵力丝线也剧烈颤抖起来,却琊却只当不觉,修长十指乍然冷厉收紧,纷乱的丝线便凛然收挽在他指尖,微一用力,便将牵丝般依附其上的透明脸孔蒸腾出凛冽冰晶,怨毒大张的唇口无声惨叫一臾,便在却琊无情的操控下沿着灵力丝线收束的轨迹迅速崩解为沉默的晶烬,消逝无踪。
所有虚幻之灵皆带着他们可悲的挣扎永远陨灭,却琊才总算撑出满意笑纹。
“如今,就只剩将这些怨气注入他们体内了……”
哪知道,就在他停了动作的一刹,变故陡然发生,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空气突兀又起血腥之气,遥遥将杀伐冷意从久远的战场传到默然的尸坑,渐次转急的狂风扑面袭来,从中忽然袭出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攥住了尚未完全消失的烟束,顺势狠狠一拽,竟将却琊也拽了一个趔趄!
却琊反应也是极快,横空被截胡的一刹便已经果断放开了一直紧攥的烟束,五指一转便毫不犹豫甩出武器穿过鼓舞的风烟直直扎向那突兀出现的苍白怪手。
奈何那位敢于此时截胡的神秘人也不是吃素的,眼看长剑袭来,便干净利落收回手转为更好控制的风烟,赶在剑来一刹将却琊的剑困入苍茫无实的无边云海,反将他的剑势制在了股掌之间。
却琊自然不肯就此放弃,当机立断舍了长剑倾身后退,打算将计就计先暂避其锋——那黑烟来得诡异,又似乎刀枪不入,他方才那么奋力的动作也只觉洞入无边云烟始终落不到实处,显然这就是对方倚仗的金手指了,那么,在没有完全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还是低调为上,等把那人诓出安全线再动手也不迟。
可惜这次的敌人也颇为聪明,看他弃剑后退就大致清楚了他的目的,当下也不再留恋剑势,黑色风卷沉吟般般略一凝滞,反而腾涌着卷向了却琊,着了他护身禁制的阻碍,便干净利落分化为数段,只停滞了一瞬便轻车熟路地凝结回数只苍白的手,分而化之地对付起了却琊的四肢百骸。
“啧!”被打乱作战计划的却琊低声咒了一句,只得咬牙召回长剑再度正面刚,不过这次他也多了心眼,一面将计就计迎上了对方铺天盖地的手,一面低低调调地唤出无数纤细银针贯入顾涌黑烟,并不忘以空余的手指悄无声息烙下一个个小小符印。
好在这一次,十分顺利。
不知道是有意放任还是确实自负,黑烟中的神秘人居然完全没有对这无边细针做出反应,反而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刻意伪作无可奈何之态的却琊,招摇不休的无数鬼手带起幽幽磷火,摇曳的姿影末端隐约曳出纤细丝线,几个转折便规规矩矩收回最初现身的那只苍白皓腕,辨不清男女老幼的纤长指尖翩飞如蝶,优美手势却含着金戈铁马般杀伐冷意,什么铺垫也不给地就直直贯入了却琊心口,一任那随胸膛破开而奔涌出来的灵力将指尖磷火冲击成滔天巨浪间一叶孤舟孤立,还是顾自牵着幻彩焰色一寸一寸贯注而入——显然,神秘人是选择了破坏灵力循环系统的致死方法。
可惜,他并不知道,却琊的灵力循环系统是少辛亲手所做,饶是月老将离等人在此,也无法轻易毁去,何况一个实力只比却琊高出几倍的神秘人。
所以……趁着神秘人专心寻找灵力循环系统,却琊也幽幽抬了手。
虚空中乍起大片空幻符文,铁画银钩间扶摇起冷寂杀意扶摇,刹那为已近凋陨的灵力之海注入了新的献祭,纤弱光焰转瞬暴涨成冷冽焰海,毫不客气吞噬向了那顾涌黑烟。
飘摇光焰宛然无名异兽永不餍足的巨口寸寸吞噬着黑烟,烟气凝结的苍白怪手却异常安静,几乎是以等死的态度坐看却琊吞噬自己,闲适姿态甚至逼得却琊惶恐起来。
果不其然,就在他狠了心吞噬干净那诡异黑烟的一瞬,本已经回天无术的黑烟间猝然浮出了半张悚然面孔,满意般勾出了一个冶艳的笑。
“恭喜你,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