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
孤岛……
没有了君梵,这里竟令风媱觉得只似一座天地间的小小孤岛。
她抚摸着小腹,柔声道:“孩儿,可是以后千年万年,我们母子,都是没有他的……待战事定,我们便去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安一个家,可好?”
明明是豁达之言,心却在隐隐作痛。风媱恨自己,恨自己对他产生的这些情愫,毕竟比起寒尘之死,这点儿女情长轻如羽翼不是吗?
离开海岛的君梵,并没有回去天廷或是北荒,他去了月城。
人间月城。
他同玄冥初相识的地方。
那时尚有满腔热血少年意气,独自游历四海八荒,眼里容不得半点不平丑恶事。
初至月城,那城里的异常便令他挪不动步,必要一探究竟。
发现了那盘踞城内的小妖,一眼瞧见那面目淡漠如冰、举止内敛又携有磅礴灵气的玄冥,他很是惊喜。
游历世间,好山好水,好酒好友,皆能令人欢畅,其中得遇趣人,再结成知己好友,最是珍贵。君梵一眼见他,虽是置身于人间这阳春三月里亦觉有一股寒扑面而来,但这人令他好奇得紧。
往后,杀妖,喝酒,谈古论今,结为友。
君梵是真心相待的。
可是,他却一直隐瞒身份,若不是地魔兽一事,他会欺自己到何时?!
……
月城早已恢复了生机,不知哪里来的一群人,在此定居下来,生儿育女,繁衍生息。灯火重燃,商市复荣。
桃树枝头发出点点嫩芽儿。
翩翩柳枝亦有无限生机。
君梵独坐一家酒馆喝酒,农家新酿出的米酒,清雅而绵柔,君梵闭眸,仿似看见了稻米在阳光下肆意生长,而后饱满成熟的那片片金黄。
君梵这酒,从清晨喝到了深夜。
深夜,店家请不走,只得任由他宿醉在此。第二天打开铺门,君梵醒过来,继续喝酒。
酒是被这酒徒糟蹋地喝了,但银子很够,店家便也乐得去了。
待到第四日清晨,店家见一位墨衣白发的男子阔步进来,一见便不是好惹的贵主,正待去招呼,便见他直直走向前去,安坐那醉鬼的对面。再后来,他便困意袭来,趴着柜台沉沉睡去了……
四日前,玄冥收到一封信。
锦帛之上字寥寥:月城独候
人间月城,又是独候,又是那人字迹,玄冥想起时兀然笑了。
旁边琦玥同雪峰,见他上一刻还神情自若的听着他们说着正事儿,下一刻便这般意味不明地笑了,皆甚是诧异。
玄冥淡淡道:“继续。”
雪峰立下神,继续说下去。
这封信,他搁案头搁了两三日。
他思着,凭什么他相约他就要去?
既然水火不相融,那又有何可见的?
还是,这是一个陷阱?是一张等待缚住自己的网?
似这般没头没尾的邀约,实可不必理会,但……
终究想一知原由。
月城不大不小,找个人却很容易。君梵本生得不似人间凡物,稍稍打听便知。
他不紧不慢寻到他时,便见他在一间小酒馆里喝的半醉不醒,遂径直走过去坐下,顺便昏睡了店家。
君梵抬眼觑他一眼,拆开一坛酒递给他,自己亦抱起一坛举起,“玄兄,干了!”
玄冥愕然一瞬,抱起酒坛。
君梵碰了一下他酒坛,“我敬你!”言罢,举起酒坛,直灌入口,带着几分醺然的狂放不羁。
玄冥撕开封口,单手抓起坛口,仰脖海饮。
两坛酒,两个人竟真是干了。
搁下酒坛,君梵粲然一笑。
玄冥亦淡淡扬唇。
外面春光柔和,空气里飘荡着草木初生的味道,又似冬日枯木腐草化为地料被阳光蒸晒后的气味。
好似时光流转间,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也似这般的春日。
“北荒之战,阿媱以鸿蒙珠挡了你一剑,又以鸿蒙珠,阻了我,带你回到玄界。”
玄冥淡漠“嗯”了一声。
“我那时入了鸿蒙境,做了一场梦……”君梵醉意不复浓烈,毕竟是人间之酒,并不能真正令他醉倒,先前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玄冥此时方才微晃了下神,手指轻轻扣着案面。
君梵疑惑道:“莫非你也做了一场梦?关于阿媱的梦?”
玄冥思索一会儿,望他道:“我那梦里,阿媱为了阻止战争,为将鸿蒙珠的灵力发挥最大,将自己献祭给了鸿蒙珠……”
君梵确认了,却也恐惧了。
如果继续战争的代价是风媱的消失于世,那么,他无法接受。
哪怕是一种可能性。
夕阳西下,小酒馆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为了风媱,我愿意。但,杀兄之仇,无法抹去!”
“风媱在你心里,分量竟如此之重。”
“是很重,若非是她,若非是命运这般安排,你我便不会今日坐在这里。”
“……那便让先前所有的家国仇恨,在我们之间消解吧。将来之事,便交给后辈去评述,神族,玄族,各安其境,永不再踏足彼此地界!”
“……”
店内只有两名男子,相对安坐。他们时而沉默,时而交谈,时而怒目以对,到最后都一派从容淡然了。
待他们打开门走出小酒馆时,一轮弯月已挂在了柳稍枝头。店家揉着惺忪的眼醒来,只觉腿麻手麻,累得紧,再一看门口,那两名风华气度非常的男子正同望着一处。
他们望着那轮如钩的细月。
店家继而望向桌案,银子很够。笑脸热情唤去:“客官慢走,有空常来!”
他永不会知晓,今日,他所信奉的神的君主,和玄界君主,在他的这家小酒馆里,正在促成天地间的和平。而所有人更难知晓,这契机,只因一名女子。
玄冥同君梵一同步出,沿着昏暗的街道漫步出城。
“玄君,你说我们谁还有机会再来这里?”君梵问。
“反正,不会是玄君天君一起。”
“……那是。”
“……”
海神岛上,风媱每日在那方小院子里侍弄草木,又去四周寻了些花木,移进这院子里。毕竟香草可亲,可终究素净清幽了些,有些红红紫紫的花儿,看着才令人心更加愉悦欢喜。
云若笑道:“这院子平素没人敢动,一草一木皆是按照天君在时的模样清扫一下,也就姑姑敢移一些草木,种一些花了。”
风媱触摸着木樨枝叶,“你们很怕他吗?”
“天君好歹是一界之主,又是十九师兄,自然有些敬畏的。不过我还好啦,毕竟以前也,呵呵……不过,还是姑姑和天君相配!”云若挽住她胳膊,头靠在她肩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