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一步步靠近钟离寂，蹲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男子，嘴角勾出一丝笑：“你知道为什么南朝军队会攻进钟离城吗？”他俯下身，几乎贴着钟离寂的耳朵道：“是我……”

　　钟离寂勃然变色，冬寒仿佛更开心了：“你早就感觉到了吧。我曾经想拉拢你，让你和我一起，打开钟离山结界，找到噬魂铃。没有比噬魂更快的修炼方法了，可我从来没机会让你知道我的想法，因为我不敢说，怕你杀了我，我希望死在你手上，又害怕死在你手上。你总是那么天真，总以为世界是美好的，总以为你能当救世主，可悲。当年我从河洛派逃出来，不过顺便灭了一个小门派，抢了些法宝，你就追了我几千里，抓住我要将我送到河洛派接受审判，要不是我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你，让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我早就被你可笑的正义感杀了。”

　　钟离寂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他再也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灭了一个门，在他眼里，只是“不过”二字，那可是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眼中，不过如此。他全身发抖，剑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

　　他道捂着耳朵道：“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冬寒却哈哈大笑：“放过你？是你不放过我，我从来有仇必报，你于我，本来就是仇人，可我却从未想过杀你，是你不放过我。我说了，我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分享，你是我的兄弟。”

　　他想伸手去摸钟离寂的脸，他却避如蛇蝎，重伤之下，竟然连退一步都不成，摔倒在地上，冬寒僵了一下，缓缓笑了，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是他生气的标志，他一定会杀了钟离寂的，虽然知道钟离寂实际上早已经死了，但冬寒这种表情实在让人胆寒。

　　狰狞在一旁嘲道：“费那么大劲就为了回去气钟离寂？有病。”

　　无戚有些担忧，冬寒回到过去，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气钟离寂，可他到底要干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钟离寂倒在地上，也只能说那么一句话：“放过我吧……”

　　大家以为冬寒会让钟离寂死得很惨，对于心理变态的人来说，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然而并没有，他也跟着蹲下来，继续道：“那个小杂种竟然跑了，你把诛神剑法都教给她，我好伤心啊，你说，要是我今后遇到她该怎么杀她呢？”

　　无戚感觉莫名其妙，现实中，钟离寂死后，她就没有被追杀了，平安长大，他说这句和现实相背的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只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吗？

　　狰狞却在她耳边道：“据不可靠消息，钟离寂是在钟离城门边自杀的，所有看到钟离寂自杀的人都死了，应该就是在这时候。”

　　无戚道：“那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转头问狰狞：“你见多识广，菩提劫，真的能从过去将一个人带回来吗？”

　　狰狞听到这话，似乎有些悲伤，他道：“不能，要是能，他也不会失败。”

　　无戚对他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他说的“他”，应该就是两百年前的大师遗恨吧，她揶揄道：“你不是守太阴山万年吗，怎么知道？你和遗恨认识？”

　　狰狞避开这个话题，抱着臂冷冷道：“你要是有心思，还不如关心关心待会怎么收场。菩提劫是能将人带回来，但前提是回到那个人死的那一天，阻止他死，冬寒知道钟离寂很在乎你，说那句话不过想让钟离寂知道，如果他敢死，他就敢杀了你。”

　　也是，无戚悲哀地想，这世上如果还有谁真的在乎她，也只有钟离寂了，如果冬寒能将他带回来……

　　狰狞冷嘲道：“你可以想想你是要你的钟离叔叔还是天下苍生，谁也不知道菩提劫的反噬有多严重，因为没人成功过，但作为第一禁术，据我这万把年的经验，反噬绝对不小，最好的情况，就是你死。”

　　无戚问：“更糟的情况是在场所有人的都死吗？”

　　狰狞摇摇头：“是的，不过还有最糟的情况，那就是，江南千里沃野，将被烧成一片废墟，被各门派噬魂而生的怨灵，将借着反噬之力成为妖邪，镇压在各神迹的妖邪将会被放出来，更可怕的是，在场所有人被催成妖邪，妖邪作乱，必然死伤无数，有滋生出无数的怨气，到时候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太阴阵更加压不住，如果太阴阵里的怨灵被放出，那时候我们生活的世界可能都会随之毁灭。”

　　无戚知道狰狞说这些事什么意思，那就是不能让冬寒得逞。可刚才柳天恢回到过去，他不提醒，无尘他也不提醒，为何偏偏在冬寒回到过去的时候提醒呢？难道他不相信柳天恢，也不相信无尘，只相信冬寒有能力将人带回来吗？他似乎知道很多……

　　但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妖族王子，几万年大妖，知道这么多也正常。

　　他说的是真是假，她不好判断，但她却明白一点，反噬的后果一定很严重，她不能冒险。但……如果钟离叔叔真的能回来。这世上，也只有钟离叔叔是真的对她好了。

　　柳天恢和无尘早已冷静下来，两人坐在一起，莫名和谐。无戚忍不住对狰狞道：“看他们那贼眉鼠目的样子，一定在商量什么阴谋。”

　　狰狞听了忍不住摇头叹息：“阿离啊，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那么……单纯。也许看起来最不可能有坏心思的人，才真正有坏心思。”

　　无戚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单纯的玩笑还是另有所指，看起来不可能有坏心思的人，才真正有坏心思。确实也是，本以为这一切都是袁温设计的，但他却因为想要许如烟回来而受人利用，最后心甘情愿死在许如烟手里。袁文通本来是她心中最坏的人，却背负着身世的秘密，到最后除了游戏人间，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倒是冬寒，无尘，甚至已经成为世中仙的差羽大师慕容迟，深得民心的南朝皇帝萧凭阑，风评极佳的乌程七友何隐，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天下苍生，不顾道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无尘突然道：“你真的要为了这些蝼蚁不让钟离寂复活吗，钟离城被围攻，他本来可以逃出去的，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留下来吗？”

　　她当然不知道，她今日才知道钟离寂没死，仿佛为了急于证明什么，她大声道：“我当然不知道。”

　　无尘笑道：“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我……”

　　她当然知道，是钟离寂。

　　当年钟离城被围攻，数万精兵包抄钟离山，冬寒却不见踪影，钟离寂连夜将她，师父，师妹送下山。

　　年幼的无戚哭着让他一起走，他捏了捏她的脸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决然转身。

　　无尘道：“噬魂铃的存在确实很诱人，但还有比噬魂铃最诱人的东西，那便是你的魂魄。”

　　她的魂魄？她不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弃婴吗，不是一个被捡回来为师妹挡灾的工具吗，怎么会诱人为了她的魂魄，而大军压境，杀光一城？

　　无尘继续道：“南朝军队得寸进尺，既想要噬魂铃，也想要你的魂魄。萧凭阑想体质不适合修仙，一直是他的遗憾，一个帝王想长生不老，什么方法都愿意试，如果能得到凤凰的魂魄，将成为世间最强王者，长生不老，法力无边，他能千秋万代做皇帝，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几万大军的命都可以送，钟离城几万子民可以杀，你说，破坏他计划的钟离寂会怎样？”

　　无尘缓缓站起，一步一步逼近无戚，十分轻声：“你的魂魄很诱人，但他的比你的更诱人。因为他是真龙，他是玄嚣！”

　　什……么？无戚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

　　不可能……钟离寂怎么可能是玄嚣呢？

　　无尘道：“不相信吗？他的锁魂玉给了你后，暴露了身份，南朝军队中有的是厉害修士，哪个不对他虎视眈眈，扬言如果他不自愿献出魂魄，就屠杀钟离城百姓，钟离百姓是魔族后裔，怎能受这种屈辱，宁愿自杀，也不能让南朝军队得逞。后来，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幕，钟离寂知道冬寒设计了这一切后，自碎魂魄。你说，要不是因为救你，他至于暴露身份，至于自杀吗？”

　　是呀，终究还是她，害死了钟离寂。可她，真的是凤鸿吗？既然如此，慕容渊又为何骗她，还有顾君复，或者说，萧世谦，他们处心积虑让她误以为她不是凤鸿，是为了什么？

　　思绪很快被无尘打断，他道：“只要你愿意拿下锁魂玉，献出魂魄，就能将钟离寂带回来，你难道不愿意吗？”

　　她愿意吗？

　　曾经她是多么喜欢玄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