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虚不受补
地上的剑不知何时已经被萧枫捡到手里握着,他缓缓走上前去,逼人的气势,让来追杀的人不敢上前一步。凤鸿从未看到如此高超的剑法,如此美妙的剑法,那原先看起来灰扑扑的剑竟然瞬间有了光泽,如写行书一般,翩若游龙,娇若惊鸿,姿态优美,却能片刻之间杀人于无形,如此飞花照影的美妙剑法,实在让凤鸿大开眼界,不过片刻,地上已经躺了一片尸体。
他犹不解恨,往身边的尸体上,又补了一刀。
他用剑撑在地上,低着头,脸上杀气很重,凤鸿看着他的邪笑,完全不是平素温和的模样,他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她顿时感受到,没有逃跑成功,是多么令人捶胸顿足的后悔事,将来沾染上这个经常被人追杀的王爷,怕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地度过了。
他提着剑走向惊呆了的凤鸿,伸出骨节分明的沾满血污的手,在凤鸿脸上掐了一把:“吓着了罢,笨蛋?”
笨蛋?
她哪里笨了?
她突然想到她自诩还不错的武功,若是在这位面前,恐怕真的要献丑了。
果然是大将军,果然是晋安王。
凤鸿很沮丧。
她一边帮‘萧枫包扎,一边叹气:“你哪里学来那么厉害的功夫。真是让我甘拜下风。”
闭目养神的家伙听到她的话,诧异地抬头:“你还会武功?”
她垂着头,打击更大了:“本来以为是会的,但一听看了你的,我深深觉得我那个不算什么,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他笑话她:“难怪我看你平时张牙舞爪的,原来是学了些三脚猫功夫的缘故。”
她拉着布条,狠狠地勒了他一下,他闷哼:“你轻点……”
凤鸿得意地笑了,却听到背后有人大喊:“你干什么?”
待凤鸿要看一看是谁时,一把剑已经架到了她脖子上。
背后是那位陈陵:“你将我们王爷怎么了?”
凤鸿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没怎么,还没死呢?”
‘萧枫道:“陈陵,放下剑,别伤了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他咬得很重,重得让凤鸿觉得,他并没有将她当自己人,她一向习惯胡思乱想,突然想到,他难道觉得这些事情与她有关?
她确实曾经误导过他,也怪不得他。
很快,他身边的随从都回来了,他站起来,还是意气风发,他突然对凤鸿笑了,笑得很温和,凤鸿想到他刚才杀了那许多人之前,笑得也是这般温和,不由得躲到了陈陵身后。
陈陵看了满地的尸体,突然将剑架到她脖子上,完全是要杀了她的气势。
萧枫道:“我说放了她。”
陈凌道:“殿下,她已经知道你会功夫了,她留不得。”
凤鸿倒是纳闷了,一个堂堂的大将军,竟然害怕别人知道他会功夫?实在是好笑。
萧枫沉声道:“你是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陈陵不甘不愿地将剑从凤鸿脖子上撤下来,凤鸿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在。
萧枫见了她的动作,无奈地摇摇头,道:“走,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她想见的人,谁?
回到驿馆,萧枫不让人找大夫,幸好有随行的医生,不然凤鸿觉得他的伤口要感染而死。他指派凤鸿亲自照顾他,凤鸿正叫苦不迭,不甘不愿地帮他试了药,才喂到他嘴里,凤鸿抱怨道:“你可倒好,要是真有人下毒,我被毒死了,你可会愧疚?”
他笑了:“不会。因为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我只会可惜罢了。”
凤鸿捏了他的下巴将药一股脑倒进他嘴里:“我可才喝了一小口,您可是喝了一碗,先毒死谁还不一定呢。”
萧枫让人在他房里置了个塌,让凤鸿晚上便宿在房里伺候,她白天受了这么些使唤,已经后悔救他,巴不得他死了倒清静,伺候好一切,已经腰酸背痛,他终于发了善心,让她睡了,她十分疲倦,晚上倒是睡得打起呼来。
突然被人拽起来,刚睁开眼睛,就被一个叉着腰的女子指着鼻子骂:“你是怎么伺候人的,我才刚走了几天,你便让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让你伺候个病人,你倒好,一个人打着呼大睡,也不管公子死活!”
凤鸿看清了,她便是那位发着脾气说不伺候了的颜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是两个不认输的人,凤鸿正待开口,那边她家公子已经坐起,虚弱道:“是我让她先歇下,她也累了。”
她气得夺门而去,犹自恨恨骂道:“我是不管了,一个不中用两个也不中用,你就惯着这些下人,临了一个中用的人也没有,还不是要我操心。”
门被摔得直响,晋安王抚了抚额,叹息一声,对凤鸿道:“你下去好好歇着吧。”
凤鸿如获大赦,抱着被子出去,还没睡好,听闻外面声音传来,是陈陵,他在和谁说着话。
“我检查了她的行李,并没有不妥的地方,也没有私藏毒药,这两天她在公子房里伺候,也从未下手,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奸细。”
一阵冷哼,是颜之的:“你们男人就是容易被那狐媚子勾引,我看是她藏得太深,你们倒着了道,咱们公子多金贵的身份,怎容有半点闪失,我看我们都要小心着点。”
陈陵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咱公子听不进劝,我看是因为太像了……”
凤鸿听得明白,他们是怀疑她,才让她在跟前伺候,怕是她的东西早被翻遍了罢?
他们可能不知道她已经回来睡觉,她且听着,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
不过他家王爷整天的饭食都是她做的,可别出什么岔子,免得她受牵连。
可还是出了意外,眼看就要到吴郡了,萧枫的病情却加重了,先是昏迷不醒,她差点没被抓起来,后来终于醒了,他却气虚乏力,赶路是不成了。
凤鸿被陈陵用剑架在脖子上,他声音冷冽如寒冬冰雪:“说,你对公子下了什么毒?”
凤鸿可不想给他好脸色,反正他也不待见她,她翻了个白眼:“您可别随便冤枉我,我在的时候你家公子倒好好的,可有人一来,他便不好了。”
她指的是颜之。
陈陵的剑又逼近一分,颜之的怒火很旺:“我看你是贼喊捉贼罢?”
凤鸿正待跟她吵,一个丫鬟过来,对她恭敬道:“姑娘,公子的鸡汤已经熬好了。”
她转身吩咐那丫鬟:“记得在里面加人参,公子气血有亏,最是要补,燕窝鹿茸你们尽管端去,一定要让公子赶快好起来。”
凤鸿终于得了埋汰她的机会,怎能放过:“我看你要这样下去,你们公子真要被你毒死了。”
她拉了她的衣袖:“你这是何意?”
凤鸿将衣袖从她手中拽回来,好心道:“你们公子气血有亏,虚不受补,你这些不要成天不要钱地端过去,他的伤能好才怪,我劝你,要想让你家公子好起来,赶快别让他吃什么补药,喝点清粥不定比什么都好。”
她不满:“我们公子什么身份,怎能吃那些低贱的食物?”
凤鸿无语极了,道:“随你便我已经好心提醒你,你做不做可不关我事。”
身份再尊贵,将来也不过是黄土一把,任你万般风流,最终也会被岁月掩去。
凤鸿赶快打住这种思想,自从来了南朝,她怎么越来越消极了呢?竟然有了看破一切的样子,危险,不该。
他站在门口,凤鸿隔空与他对视,他因生病,并未穿上灰色外袍,只是寻常的白色内衫,嘴唇苍白,竟没有了往日嗤笑她的能力,便是戎马天下的王爷,也会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她与他在空中对视,这对视是那般熟悉,仿佛隔了悠悠沉重的岁月,凤鸿巨震,仿佛他就是那个在废墟中不停找她的人,他的眉眼是那般熟悉,她缓缓笑了:“我认得你。”
他非常震惊,不知说着什么,突然喷了一大口血,晕倒了。
志得意满的王爷,怎会有如此悲恸的眼神?是她看错了吗?
将她软禁在屋里,陈陵恶狠狠地说:“要是公子未能好转,我定活刮了你。”
凤鸿在抄他的经书,不卑不亢:“随便你。”
经过那一瞬间的对视,仿佛心了沧桑了许多,仿佛什么也与她无关了。
世上怎么有那么多巧合,她可以写出与他一模一样的字,可与他合奏他吹的曲子,连梦中的那个身影,也与他如此相似,难道是他,她心中无限的悲怆,无限苍凉,她掩藏在嬉笑下,午夜梦回才会出现的背影,难道是他?
两本佛经已经抄完,《维摩诘经》,久远到让人怀疑的梦里,似乎有人在耳边低喃:“维摩,那是我的小名。”
“维摩……她轻念出声。
“你是谁?”
晋安王站在身边,脸色苍白,但断了一天的大补药,已经明显好转了,她转头,他俯视着她,眼里是不可置信:“你到底是谁?”
凤鸿冷笑:“我是谁?王爷这话问得真可笑,我是你抓来取乐的戏子,您忘了,我可没忘。”
她不想和他顶嘴的,不知为何,从那晚的对视过后,看到他,她竟然不愿和他再说一句重话,可嘴上越不想做的事,心里越反抗,越想说违心的话。
他再次问道:“维摩……,是你从何处得知的?”
原来是问这个,凤鸿将已经抄好的两本经书递给他,笑道:“您可忘了!”
经书上赫然写着《维摩诘经》。
他惨然摇头:“是呀,怎么可能……”已经死的人,怎么可能复生?即便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
颜之跑进来,拉了自家公子,对凤鸿道:“你可要管着他,好容易病好了一点,又出来风里站着,还好你心细,关了门,不然可了不得。”
说着给她家公子披了披风,护送着出去了。留下凤鸿在风中凌乱,她家公子出来找她,她不生气,反而对她和颜悦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想着她说“还好你细心,关了门”,幸好她家公子关了门,这功劳归到了她身上,不然她可得遭殃。
后来凤鸿才知道,因为她说了不能给他进大补的药,他的病才有好转,原来颜之的态度改变,是为这件事。
陈陵进来取她抄好的佛经,不小心翻看到,上面的笔记他非常熟悉,他都没对着凤鸿,仿佛他不是与一个人说话,而是与空气说话:“好手段……你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
颜之那火炮性子都能让她对凤鸿改变态度,可为何陈陵还是很讨厌她?
不就抄了个佛经么,这便是好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