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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需往顾山深处寻

  大梦一场,凤鸿睁开眼睛,一如当年,床边守着的,还是他。他见她醒来,掩去一脸疲惫,换上温和的笑容,果然,还是一如当年。

  可惜,她还是不清楚,当年,他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喜欢师妹。

  不过,当年她知道了一切真相,确实生了怨气,和顾君复虚情假意了一年,她自认情没有几分,报复的心却是真切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凤凰山千亩松涛不复,拈花宴上五千人命,确实是她干的,还有乌程七友,如今,应只剩下顾君复了吧。就连对他,她也好好扮演者师妹的角色,也许到最后,他也不知道,他一心一意对对待的,根本不是他心里那个人。

  她道:“当年,对不起。”

  萧梧道:“我说过,你不必说对不起。”

  凤鸿道:“当时,我以为是你杀了我,所以假装成师妹,让你和师妹错过了,这句对不起,我是真心的。”

  她一直低着头,没看到萧梧冷下来的脸,她道:“袁旷他……颜之恨死我了吧。”

  萧梧道:“不会,当年凤凰山下,袁旷杀了你,她很愧疚。后来姬诉和袁旷知你,愿助你,是自愿的,不论如何,他们终究守住了太阴阵,阵内的怨气也得以平息了。你说过,你既身负苍生,哪怕血染山河,他们也一样。纵使再来一次,他们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应将离默然,最终,血染山河的,却是姬诉和袁旷,而她,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记得当年,江阴派三年一度的拈花宴,人生鼎沸,各路道友齐聚。她本来只打算杀了袁文通和柳天恢,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她探到狰狞的踪迹,不该将奄奄一息的狰狞带上来。袁文通一身红衣,惨白的妆荣下透着诡笑:“今日,我们将杀了凶兽狰狞,明日,我们将攻上太阴山,破了太阴阵,为江湖除去一大害。”

  江阴派得了柳天恢,势力更大,完全不把别的门派放在眼里。说风便是风说雨便是雨,镇着众神魂魄的太阴阵,转眼间就成了江湖一大害。被带上来杀的,还有从太阴山下抓到的几个人,已经打得奄奄一息,救也救不活了。

  如果说知道被扔进太阴山的真相让她失去生欲,那狰狞就是逼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狰狞死时,应将离终于看到了他化形的样子,果然好看,英姿勃发,腰间一把佩剑,正是鲜衣怒马的少年。

  几步的距离,他在地上爬了许久,他将手中紧紧捏着的东西送入她手中,她才知道,为什么他消失了一年,为什么他那么高深的法力,会被太阴派抓住。

  昆仑山精,最终还是让她复活了。

  她冷笑,如果不能保护在乎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狰狞啊,玄嚣花了近万年养我的魂魄,你花了万年,为了放出应龙,可你死时,他可曾看一眼。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怨?

  只得叹一声,人生无物似多情。

  她记得当年她问过狰狞,他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他当时骄傲答道:“我可是神兽,神兽可是很高贵的,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她后来才明白,他不会,也不可以喜欢别人。

  漫长的时间里,他都跟在那个人背后,为他鞍前马后,然而,死的时候,他都不愿看他一眼。

  他可有后悔,她想,应该不会吧。独自在太阴山的万年,他早知道他不是应龙心里那个人,然而他还是守护了万年。

  她坐起来,道:“那孩子,是……”

  萧梧道:“袁旷的。”

  原来,那真的是颜之的孩子。

  她要下床,萧梧忙扶住了:“你伤重,不要乱动。”

  凤鸿道:“无事。”见他面色又沉下来,她道:“我这身子,是昆仑山精化的,又吃了扶桑果,结实得很,普通刀剑杀不死我。”

  他的面色更沉了。

  凤鸿道:“没想到兰成都长这么大了。”

  萧梧道:“不要提他。”

  凤鸿道:“确实是我杀了庾少游,这是无法否认的,他本该恨我。而且,他还活着,我很开心,当年我以为,他已经被柳天恢杀了。”

  “不是。”

  “什么?”

  萧梧道:“庾少游,不是你杀的。”

  凤鸿惊愕地看着他,他道:“忘了吧,那件事与你无关。”

  凤鸿不解,他也不解释,半晌看着她道:“今后,不许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凤鸿心想:难不他对我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不对,一定是师妹将她托付给他了,只好道:“我知,师妹虽然对我很冷淡,但她心里还是在乎我的,不过,师妹也是……我又不是没手脚,没必要将我托付给你呀,我知道你喜欢师妹,但说真的,你喜欢她就好了,你对我没有什么责任的,而且,师妹,已经成为圣上的妃子了,你对她的念想,就断了吧。”

  嘎嘣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碎了,半晌,萧梧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出门便看到陈陵站在门外,看着他捏着的拳头上丝丝血迹,手中,是一块捏碎的白玉。

  陈陵不知站了多久,萧梧看了他一眼,慢慢往书房走,陈陵想了想,跟了上去。

  书房和卧房在同一个殿内,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简单,陈陵抬头看了看“广陵殿”这三个字,神情微妙。

  萧梧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道:“坐。”

  陈陵却没有坐,他看了萧梧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为何……不告诉我?”

  萧梧淡淡道:“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不必说。”

  陈陵冷笑:“不必?是不屑吧,当年我一直让你从无戚身上骗取兰陵令,你却一直搪塞。是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确实高尚,我一心想让你稳固太子之位,你却全然不在乎,你身上的疤,我以为是被应将离得邪术所伤,还心心念念为你报仇,呵,往生,那般厉害的禁术你都用了,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顾君复。”

  他继续道:“你果然高尚,我望尘莫及,你要澄清天下,你要惩奸扶弱,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从小我便跟着你,二十多年,从来没为我自己打算过,若你告诉我,我会反对你吗,颜之都知道的事,却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如今想来,真是一个笑话,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萧梧知道,他有怨,但也仅仅是怨而已,他的问题,他回答不了,因为不论怎样,都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他这个人从小名动天下,自然自命不凡,做一个东宫学士确实委屈他了,要是跟了一个有报复的太子,将来他继位,以他的功劳,必然位列三公福荫子孙,留名青史,然而,不能了。他从未告诉他,他成为顾君复,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一个人。许久,他道:“从明日起,东宫学士陈陵,与太子政见不合,转投晋安王门下。”

  陈陵听罢,冷笑不止:“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后路吗?你真的打算放弃太子之位吗?亏我汲汲营营为你谋划,帮你稳固地位,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拳头捏了又放下,仿佛有什么必须发泄出来,忍得辛苦,许久,他终于道:“不就是个应将离吗,我忍。不就是,我跟随了二十几年的太子,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顾君复吗,又如何,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你要作恶,尽管吩咐就行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我都做了,多一件两件,又有什么区别?”

  萧梧不再说什么,他这么说,他也不好真的赶他去跟着萧枫,只不过,这是早晚的事罢了。他道:“我也不知能活多久,我从来未在乎过太子之位。你是名士,怎甘平庸?我会为二弟扫清障碍,将来,你跟着他,必不会辱没了你,你好好思量罢。”

  陈陵转身便走,到了门边,终是忍不住,哽着脖子道:“我何尝害怕被辱没?”虽然没回头,但步子保持跨出去的姿势,却迟迟没迈出门槛。

  是呀,他笑自己,在等什么呢,抬头看看,广陵殿。他早已没什么希冀了。

  当年应将离得知顾山君已然投胎转世,生了希望,想养太阴山众神魂魄,助他们投胎。阴气森森的太阴阵,竟被她取个雅名,广陵。

  他心里默叹一声,罢了,罢了,迈出了脚步。

  “等等。”萧梧道:“我知,你不怕。然而我怕,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会忘,然而,是我贪心,临了,还想将弟弟托付给你。”

  似乎下了许久决心,他道:“我成为顾君复,从来不是为了澄清天下,我的心很小,小得只能装下一个人。你可知道,玄嚣?”

  “我七八岁时大病,当时我病迷糊了,梦里,总有一只浑身是火的凤凰。我从那时候就想寻找,仿佛只有找到了,我才能解脱,许多方士都说我没救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做玄嚣的人告诉我,我的前世,终其一生追寻一只凤凰。”

  陈陵嗤道:“你也信?”

  萧梧道:“后来,他每日入我梦里,教我法术,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等我学完那天,他告诉我那只凤凰的故事,他还说,需往顾山深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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