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秀色若可餐
她再忐忑不安,终要面对。凤鸿不断提醒自己,只要礼数得当,老实磕头,不要让萧琅看到她的脸,装作畏畏缩缩的样子,也许还能让他失了兴趣,就这么办。
下了马车,青衣女子将她的眼睛用绸缎封了,才带着她进去,凤鸿虽好奇,却不敢摘下,唯恐招致祸端。到得一处院落,青衣女子方取下她遮眼睛的丝缎,低声道:“你跪着进去,没有公子的命令,你不可抬头看。”
凤鸿想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就当跪两只饭桶,心里虽不满,却也低着头跪着,不敢抬头看。
眼睛余光瞟到屋内陈设,倒是一处雅致的所在,原木的地板未着别的色彩,左侧放了一张竹制小几,几上摆了几本书,都是些经史子集。几边置一盆兰花,散发着淡雅的幽香,面前是一排屏风,用泼墨手法画的远山含黛图,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屋主必是个富贵雅人,倒和世人传闻的萧琅相去甚远。难道南朝教化已到这般地步,就连传闻中心狠弑杀的萧琅,也这般风雅?这倒不似元成,堂堂河间王,文成帝之孙,却俗气到巴不得将屋里布置得金碧辉煌,珠玉满屋,好让别人知晓他这泼天富贵。这位萧琅,富贵含而不露,却比元成更胜一筹。
淡淡的茶香从屏风后飘来,怡人心脾。凤鸿只叹这世间还有如此好茶。还未回过神,只听屏风内传来清润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萧权除了会写些文章,没有什么才能,便让他再蹦哒几年罢。”
凤鸿暗自心惊,萧琅竟然狂放到这般地步,二皇子豫章王萧权,字世誉,才能那是世人皆赞的。
却听得另外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依稀见着身着红衣:“萧权不足为患,倒是萧琅,吴郡给了他也就罢了,可那兵力是万万不能给他的,若重兵在手,再联合北朝贼子,逼宫建康,悔之晚矣。”
凤鸿心中巨震,原来不是萧琅,那这两人到底什么身份?隔着屏风,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轮廓,却也能瞥见风华,不是俗物。她心中惶恐,唯恐他们再说出什么听不得的话,平白丢了性命,可要走,又不敢,急得浑身冒汗,不小心踢到了桌沿。
“谁!”声音清润的男子发出低喝,走出屏风,凤鸿只觉得眼前人虽身形清瘦,声音温和,但举手投足见一派王者风范,竟然无形中给了她许多威压,竟然没出息地抖着不敢抬头。
倒是另一个男子以戏谑的声音道:“光顾着和兄长说话,倒唐突了佳人。”
凤鸿惊觉,他不就是那位穿彩虹色衣服的凭虚公子么?
凭虚公子扶起她,对灰衣男子道:“兄长莫怪,这位是暨阳名伶凤鸿,我见兄长每日去看戏,想必是看上了此女,我便给那班主使了些银钱,让此女过来陪兄长解闷,若兄长看上了此女,我便将她买下来献给兄长。
凤鸿一口银牙简直要咬碎,瞪着凭虚,他当他是谁,什么叫买?她又不是货物。就算是货物,那也是奇货可居好么?
“抬起头来。”凤鸿一直低着头,此时听到命令,终于抬起头来,慌乱中撞入一潭幽深的清泉,他灰衣飘逸,广袖几乎垂道地上,身形瘦削,面色略显苍白,但一双剑眉让他看起来又温润却不孱弱,温柔的眼波如荡漾的河水,站在那位身着红色衣裳的凭虚公子身旁,虽凭虚更健壮明艳,而他却宛如天人,若玉山之将崩,凤鸿从未见过这般令人心动的公子,脑中转过万千赞美的词语,只能想到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建康的哪位弄潮儿,竟然不把萧琅放在眼里,竟然敢说让萧权再蹦哒几年这样的话。又有如此天人之姿,凤鸿蓦然想起,元成曾经说过,萧琅美则美矣,但生性残暴,萧梧长相虽逊色几分,胜在才得兼备,盛名在外。也就是说,富有诗书气自华。
莫非,他便是萧梧,建康那位养于东宫的太子?
元成曾说,萧梧道貌岸然,软弱无能,不过是个养在东宫的废物,若她的猜测是对的,那萧梧,便不是池中之物,他此时,正算计这自己的亲堂兄弟。
她心中巨震,若她的猜测是对的,那凭虚公子,又是谁?
难道是那位很会打仗的晋安王萧枫?
不会吧,那个花花公子?
“喂,我兄长同你说话呢!”凭虚见凤鸿神游天外,不由得捏她的脸让她回神。
凤鸿瞪了凭虚一眼,但看到灰衣公子扫过来的目光,却不敢瞪凭虚了,垂下头道。
头顶上传来清润的声音:“你且莫怕,听闻你是暨阳名伶,我初到暨阳,正好想感受一下暨阳的风土人情,你有什么本事,使出来让本公子瞧瞧。”
他声音虽然清冷,却带了些轻佻的意味。
想调戏老娘?没门。凤鸿眼睛一亮,道:“小女子并没有什么才华,不过会弹点琴,唱点小曲罢了,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恐怕污了公子的耳。”
灰衣公子还未答话,凭虚已经叫道:“还等什么,快取琴来。”
高挑紫衣女子进来,向灰衣公子恭敬道:“公子,府里只有那把希声,那琴名贵,怎能让一女伶玷污了?”
凤鸿气极了,心想听到了这两位公子的话,想必是活不成了,索性不再装低眉顺眼,跳起来道:“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这样针对我,你身份很尊贵么?你身份再尊贵,还不只是个伺候人的,哪里有我潇洒快活,你怕我玷污了你的琴,我还怕你玷污了我的琴音呢!”
青衣女子面色难看,灰衣公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突然想到,班主说了,这灰衣公子身份非常尊贵,万不可惹了他,再加上她的猜测,她瞪着他道:“这些话是我一个人说的,跟戏班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莫牵连他人。”
灰衣公子却走上前一步,距她一步之遥,他淡淡道:“若我非要牵连,你待如何?”
凤鸿刷地抽出簪子:“我会和你拼命!”
灰衣公子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笑了,偏头吩咐道:“颜之,去取希声来。”
颜之跺脚:“公子!”这琴连她都不能碰,凭什么给这低贱之人?”
灰衣公子沉声道:“去吧。”
青衣女子见他态度坚决,转身便去取古琴,不久取来了,将琴珍而重之地放在几上,瞪了凤鸿一眼,又对灰衣公子道:“这些年算我白操心,若她真是……我也不说什么,可你看你这些年,哪次找到的是……只怕平白丢了真心,却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想伺候了,我今天就打包袱回建康,你自己保重。”
凤鸿惊讶极了,现在的婢女都这么嚣张么?
灰衣公子看着她一脸崇拜地盯着颜芝远去的方向,道:“开始吧。”
凭虚也附和:“是啊我都等不及了。”
凤鸿净了手,走到琴前,膜拜地抚摸琴弦,做这些事,她是怀着极大的诚意的。毕竟待会,她可是要玷污这古琴了。
铮……琴声响起,划破寂静,凤鸿琴技尚可,勉强可登大雅之堂,要是来个高山流水之类的,应该符合灰衣公子的要求,不过,她偏不如他的意,她勾一下嘴唇,琴声变得淫靡,她看着两位公子微皱的眉头,开心地唱道:“扶桑升朝晖,照此高台端。高台多妖丽,濬房出清颜……美目扬玉泽,蛾眉象翠翰。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她唱到“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时,故意用勾魂的眼神看了灰衣公子几眼,他眉头皱得更深了,手中的杯子竟被捏碎。
凤鸿继续弹奏,忽觉一股力量从手边经过,弦断了。
红衣公子惊叫道:“兄长,这古琴可是无价之宝,却被这姑娘弄坏了,你说怎么办才好?我看她那穷酸样,也是赔不起的。”
灰衣公子若有所思,略带薄怒地瞪了凭虚一眼,缓缓道:“赔不起,便卖身给我罢。”
凤鸿大惊,跳起来道:“谁要卖身给你,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卖身给你的。”边说边拉紧自己的衣衫。
灰衣公子轻笑道:“你莫不是想多了罢,我只是让你卖身给我为……奴仆罢了。”
奴仆?凤鸿更怒了,她怎么也值一个小妾吧?
她得改变这种困境,现在的生活很美好,她可不想受制于人,她缓缓道:“公子是懂琴之人,应该知道弦断之意,昔有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今有我凤鸿断弦谢知音啊!”
灰衣公子笑道:“说得不错,你既认为我是知音,此琴便送给你,那便每日来此弹琴给我听罢。”
他果真将那名贵的琴送给了她,走近她道:“回去收拾东西,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凤鸿抱着琴从府内出来,再没人遮她的眼睛,她抬头看了一眼匾额,狂园。她暗忖,没想到这园子的主人看起来清雅,这园名却如此不羁,怕是有故事吧。
凭虚送她出来,对浑浑噩噩的凤鸿道:“你也别担心,我兄长不会对你怎样,你今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必少不了你,总比在那戏班饥一顿饱一顿好。若你讨好了我兄长,今后他带你到建康,在那繁华之地可比暨阳好。”
建康?他想带她去建康,若到了那地,恐怕走留不由人了吧。这也是她为何放弃去建康而留在暨阳的原因,纵是羡慕那万千繁华,可对于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也只是虚妄罢了。
天子脚下,若无权利,还不是被人玩弄的命。
她苦苦挣回来的小命,她还想好好过日子,怎能让他人践踏?
既然如此,还是逃吧。
这琴,可以卖不少钱吧?
她当晚没有回到戏班,她将琴卖了,匆忙离开暨阳,她只是一个小角色,如果她离开了,他不会为难戏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