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繁神尊终于正正经经地看向了他，神情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她道：“我从没对你笑过吗？”

　　或许是活得太过长久，除却关乎仙界的大事，一些不重要的寻常小事都只会在她心里堪堪掠过，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六十余年的时光，在她眼里不过弹指一挥间。在这期间有没有对他笑过这种事，还真有些记不得。

　　不过记忆模糊是一回事，她是情绪淡，可又不是面部肌肉有什么问题，笑肯定笑过，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少年看她这么认真，心里生出一丝被她纵出来的得寸进尺。他素来打蛇随棍上，在一步步试探清楚她的底线之后，胆子变得颇大。

　　他道：“笑是笑过，只是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九繁看着他，“穆妄，这和修炼上的事无关。”

　　少年，也就是穆妄还坚持不肯放弃，“师尊只会教我仙术和功法，就不担心我会变成只会争斗的凶人？”

　　她道：“我记得众位大仙君有空时会举办玄谈会，对于修心大有裨益，每一场我都没让你漏过。”

　　“平时我也未曾过多拘束你，你像只猴子一样到处乱跑，诸位仙君都很乐意教导你。收你为徒已有六十余年，你的知识和心志应当趋于成熟才对。”

　　她眉眼间露出几分疑惑，“是我的教导方式哪里出了问题吗？”

　　穆妄觉得认真思考自己哪里做错的她不像是应该敬仰的神，而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第一次为人师表的她，有着相当的笨拙。

　　没想到，他只是要求她多笑一笑，她就想到自己在教导过程中是否没给到他足够的关爱，导致他的身心没有成长好。

　　真可爱啊。

　　“师尊，您和天君在凡间历劫时，也是这么对待天君的吗？”

　　九繁的脑海中迅速掠过一些凡间的片段，最后定格在丹隐抱着她的尸体心如死灰把自己封闭的画面。

　　她对他并不好，可他爱上了她，这是他的情劫。历劫过后，那个青涩的小仙君如今已经成长为合格的天君，负责，沉稳，可靠。

　　她再难从他那双如深潭般的眸子看出别的情绪，那场噩梦一样的历劫，是否在他心中还未忘却，她通通都不知道。

　　收穆妄为徒，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但她的确在极力避免和他产生过多的接触，从而滋生不一样的情感。丹隐那样的事，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所以，相较于对丹隐的温柔呵护，她对穆妄是一种放养的态度。除了教授仙术与功法，其他时候她会把人丢给旁的人教导。

　　穆妄资质非常好，虽然学的东西很杂，可他很快就能消化，如今已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小仙君。

　　就是性格方面有些不羁，会让九繁偶尔想起下仙宫的纨绔仙家子弟。

　　“穆妄，你对我和天君的往事好像很好奇？”

　　穆妄直接就承认了，“是啊，我想多了解师尊一点。”

　　老实说，他们在天宫的故事很没劲。整日就是在银河边坐着聊天，什么也没做。不过是一个小仙君情窦初开对神有了恋慕之心，这种俗套的故事凡间的话本不知有多少。

　　凡间历劫失去记忆，总该没那么寡淡了吧，他想知道点刺激的。

　　“你不需要对我有过多的了解，那些往事你知道了也没有意义。”她直接拒绝了他，“以后别在琉华殿前做那种事。”

　　九繁说完，把公文随意堆一堆，喊来仙侍把公文送到参阳殿给天君丹隐。做完这些后，瞥一眼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穆妄，秀眉一挑，“还有何事？”

　　他道：“师尊，成为神真的会断情绝爱吗？”

　　九繁起身走到他身边，“岐阳跟你说的？”

　　少年点头，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危险的特质，那是跃跃欲试。“我觉得师尊虽然性子冷淡，但不像断情绝爱的样子。要不然，当初怎么会和天君在一起？”

　　九繁的眸子缓慢转动了一下，“穆妄，你在试探我吗？你之所以一直对我和丹隐的事感到好奇，其实并非只是无聊，你还想探寻一些东西，是吗？”

　　此时，她的身上才透露出些许神的威严，光是站在她身侧就已感受到那强大的威压，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

　　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不仅如此，他还注视着神的双眼。不闪也不避，从灵魂深处探出敢于直视太阳、乃至接近太阳的枝丫，“徒儿怎敢，我只是好奇。”

　　九繁轻轻触上他的眼角，指腹柔软，话语如刀，“穆妄，在说谎之前，应该好好掩饰一下你的眼神。”

　　漂亮的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满是无害，嘴角带着乖巧笑意，“是这样吗，师尊？”

　　说话间，他大胆地抬手欲触碰她的手腕。九繁在他抬手之时已然把手收回，“今日，去了暗海渊？”

　　提及这个，他垂下眸子，整个人突然变得蔫蔫耷耷，声线调软，“徒儿错了，不是故意瞒您的。师尊别怪我，别赶我走。”

　　可怜巴巴地像是要被抛弃的小狗。

　　九繁看着，只觉得无力，真是个戏精。“我会让丹隐给你找一件差使，省得你闲得无聊不是耍人玩，就是来惹我。”

　　他伸手抓住她的衣袖，仰头，目光已适时变得湿润，“师尊，您真的厌弃徒儿，要赶徒儿走吗？我不，我死也要死在琉华殿。”

　　饶是九繁如此情绪淡薄的人，此时忍不住嘴角抽搐，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徒弟，真真是逆徒。

　　若非因为那个原因，她才不会……

　　他和丹隐，真的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丹隐人如其名，克制隐忍，小心翼翼，从不敢逾矩。她回想起和他仅有两次的吻，至今犹是心酸。

　　穆妄嘛，也不愧“妄”这个字。他非常擅长得寸进尺，在摸清她的底线和性子之后，就擦着这条线疯狂试探和作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喜欢做些撩拨她情绪的事，激怒她似乎能给他带来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每次都能开心好几天。

　　“要不要我现在就打死你？”

　　她的音调依然平静，可偷眼打量她的穆妄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已然踩在那条线的边缘，于是他故作委屈地妥协，“好吧，师尊有命，徒儿不敢不从。”

　　说完，他就开始提要求，“师尊既然烦我，要赶我走，那徒儿想去月下仙君座下。”

　　月下仙君，司人世姻缘，也是上天宫的大仙君。

　　“你很喜欢给人牵红线吗？”九繁道。

　　穆妄连连点头，“当然，我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顺便还可以偷师，学学技巧。”

　　他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声，但九繁知道，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这到底什么徒弟，怎么这么热衷于验证她是否真的断情绝爱？

　　他就不怕把自己搭上？

　　还是说，他很自信自己不会爱上她？

　　“好。”

　　她应了之后，不耐再应付他，便走出了琉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