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溪云从未想过,天气从来温和的潇湘洞庭,有一天也会下这么大的雨。
天空中没有一丝光彩,举目之处皆被厚厚的黑云笼罩,倾盆大雨自甜而降,穿透了整片潇湘洞庭。
那下的,是血雨。
厚重的,透着浓浓铁锈味儿的血雨,如同赤练一般从天幕倾倒下来,所见之地皆是一片刺目的红光。
潇湘洞庭外,隔着一条白茫茫的线,云端上立着零星十来个神祗,一个拿着支笔,一个抱了把琴,那笔杆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祸起白城”。
祸起白城。
这名字,风溪云再熟悉不过。
那是君澈送她作生辰礼物的一支笔,笔杆有一截是君澈的指骨,那笔毫里,还混着君澈与苏妄生的两根头发。
虽然远没有真正的白泽笔有通天神威,但也足够应付她目前会面临的所有突发情况了。
可如今,祸起白城落进了九江的手中。
风溪云靠着残墙断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这样就能缓解身上数不清的伤痕带来的钻心蚀骨的痛。她的身边都是尘土瓦砾,可见度极低,三步之外的景色如同融进水墨里,一片模糊。
那倾盆雨势渐渐小下去,显露出被血光遮挡的潇湘洞庭来。幸君澈下令决然而果断,撤走了绝大部分寒时族的人,只留了寥寥几人与他们一起抵挡这疯狂的神兵。潇湘洞庭界内众生灵能走的也纷纷撤离,不能走的便留下来与众人并肩作战。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依然没能逃过这场荒谬的灾难。
潇湘洞庭内满目狼藉。
清缪所带的神兵来时几乎铺满整个天地,自上而下,玉铠金甲,彩衣飘带,刀光剑影,一如天池粼粼的波光。
彼时,从清缪开始,九江、和銮、华晟、月摇、子期、忘轩、故林,四方武神、四方文神、木神、风神、火神、二十八星宿十二神尊,她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上名号的,方被提拔的,但凡不敢忤逆清缪的,全部都来了。
几乎倾尽了神界所有的力量。
那些她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周围漂浮着几乎掀翻天地的仙气华彩,一个个面容麻木,眼神却悲悯。
只不过,风溪云没看到玟闲,亦未看紫络。
而此刻,那些大大小小品阶各异的神祗丢了性命,如同被风鼓起来的破口袋一样,让巨大的冲击波撞起来,又重重跌回地上,荡起一圈白尘。
四处流淌的鲜血从细细的线汇在一起成了溪流,溪流相融又聚作长河,最终淌到一处昔日乃灵潭如今早已干涸生灵绝迹的凹陷,变成一汪腥红血池。清缪倾神界之力,不惜以一众神祗为代价,却偏要个寒时族一人不留,灰飞烟灭。
多可笑啊。
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清缪搭上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君澈与苏妄生是真神,他们是有绝对能力碾压如今神界众神的。
可一个两个可以,十个二十个可以,一百两百可以。
那数千个神祗以自身性命乃至魂魄轮回为代价,倾尽一身神力也要与他们死磕到底呢?
风溪云想拦,可她甫一出手,数百道看不清虚实的丝线在眨眼间便缚住她的四肢,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把利剑已经刺入了她的右手手腕,掐开的一朵业火红莲瞬间破碎,那一瞬间带来的疼痛直直蔓延到心口,风溪云不防,惨叫出声。
却是在下一瞬,又一把剑钉在了她的膝骨处,力道之大,将她生生往后带离了几寸,钉在了身后的白玉柱上。本是莹白透亮的柱子,此刻却被一层淋漓的鲜血浇了个通透,看得人心里直冒寒气。
接下来,一共二十七把剑裹挟着寒气裂空而来,双膝、双肘、肩胛、手腕、手心、腰间,那一声声令人牙齿酸倒的、利器切入皮肉的声音掩盖在魂魄不断坍缩的爆炸声中,谁都听不见。
疼痛自身体每一寸传来,沿着筋脉攀进大脑,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风溪云的心脏,让她痛到流出眼泪。
那些丝线她见过,是锦衣的鬼丝。
只要她不怕残肢断臂,不怕身首异处,她只要一动,锦衣便会毫不犹豫地任凭鬼丝将她切割成一堆带着骨头的碎肉。
风溪云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生出一种飞蛾扑火的荒谬之感来。飞蛾当然不敌火焰,可一众飞蛾以自己尸身铺路,终有一日,那火焰会被层层叠叠的飞蛾尸体彻底盖灭。
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利剑将风溪云钉在柱子上,她却因为筋骨被锁,连业火红莲都放不出来。她疼到眼神涣散,恍惚间看到众神如同疯了一般前赴后继往君澈和苏妄生身边扑过去,魂魄急剧坍缩爆炸的光芒一波强过一波,他俩身上渐渐出现狰狞的伤口,满脸血污,从云端掉下来……
“溪云!”
好像是司重的声音。
风溪云费力扭头,果然是司重,着一身玄衣,正急切地往自己身边赶。她勉强张口,还没来及出声,又是一把剑自云端正前方的清缪手中脱出,直直刺入了她的喉头!
“唔——”
话未来及出口,就被悉数钉入了喉管,涌出来的只剩破碎不成语调的咕哝声和浓稠的鲜血!
“不——!”司重失声长吼,风溪云痛到瞬间睁大了双眼,身体想蜷缩起来,奈何被数把剑死死钉着,她连稍微弓起腰身都做不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一次摧枯拉朽地占据了风溪云所有的神经,她无意识地四处乱看,看见云端之上,从清缪身后,款款走出三个人影。
锦衣,风景,和已经无限逼近上神身份的风沉雨。
锦衣手中握着鬼丝,只是微微勾了勾手指,风溪云右胳膊小臂上便被贴骨剃下来一大片血肉,白森森的骨架沾着星点猩红,分外渗人。风溪云已然痛到无知觉了,她的神色开始涣散,眼前人影重叠,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司重怒喝,“放开我!”
一把巨斧自天劈下,横亘在她和司重之间,宛如一道巨大的天堑。清缪站在云端,困住了司重的所有行动,淡淡问:“你为何而来?”
他是受母亲嘱托而来,但母亲吩咐过自己,千万不能说出实情,否则风溪云他们所做的一切将会化作须臾泡影。虽然不知究竟是何事,但母亲不许说,司重便不说,咬牙道:“溪云乃我至交好友,她有难,我定要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