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进仙筑阁的时候,江浼浼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条从水里逃出来的大白鱼。
她怀里护着一个红襁褓,红襁褓很像一条小锦鲤。
“啪”——
大白鱼带着小锦鲤破门而入,这场景,倒很像那带着小弟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
“师父!师父快——快救命啊!”
一袭青衫的人还在熬着不知名的药,这一被打扰,他眉尾抽了抽,待转身看到江浼浼,更是抽得厉害。
“浼浼?你这是……”
“恕弟子无礼,它是弟子在后山的悬崖边捡的。”
“后山?”青案接过婴儿,沉吟片刻说,“你先下去换衣服,这里交给为师。”
“……嗯。”
小孩小脸通红,淋了太久的雨导致的,似乎发了高烧。襁褓上,还拴着一枚血玉。
青案将它拿在手中。
这枚玉佩一半殷红如血,一半洁白如雪。通灵剔透,不似凡品。
青案垂眸思索,片刻,他将玉佩收进一只木匣子里。
然后煮姜水,给它擦身体换衣服,最后再包进被子里捂汗……
小孩的眉心的痛苦慢慢被抚平了些,她蜷缩在薄被里,小小的一团。
雨停了,空气中带着沉沉的水汽。江浼浼掩上窗,将风寒挡在外面,问青案:“师父,怎么样了?”
青案取下姜汤,对她说:“过来驱寒。”
“好。”江浼浼挨在青案身边,舀起一勺子吹了吹,“那她——”
青案正襟危坐,说:“你下山后忘了采书鲤草,所以回来时去了后山?”
“啊…那个……”江浼浼搅拌姜汤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青案继续说:“这孩子神识不稳。”
“那赶紧给它……”
“缺一味书鲤草。”
室内一阵沉默。
神识不稳是人最虚弱的时期,意识不清,且极易为邪物所夺舍。
“弟子知道哪有。”
书鲤草基本都生长在悬崖峭壁,少数生长在崖底。
天空像蒙了层厚被,压抑得吓人,青案抱着小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不断地给小孩灌输木之力,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一点作用…
汗水沿着青案脸部的线条滑到下巴上,聚成一滴。
迷离的夜,万籁俱寂,除了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
“师……师父……”江浼浼打破静谧。
“回来就好。”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日,青案顶着黑眼圈将同样顶着黑眼圈的江浼浼吩咐了下去。
喝完固元汤的小孩格外安静,似乎也陷入了舒适的梦境。
岁月静好,太阳悬在湛蓝上,像是跌海里。空气新鲜,试图唤醒那些还在睡觉的懒人。
小孩悠然转醒,一双汪汪的大眼忽闪忽闪的。
然后她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这什么情况?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奈!和身不由己的处境!
婴儿就算了,意识怎么在?
有意识就算了,她怎么还记不得她在另一个时空是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恢复出厂设置的手机——功能齐全,存档没了。
“你为何不哭?”来自青衫的提问。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这里还有人。
虽然这人声音如佩玉叮咚很好听,可那也不能不打招呼就突然出现呀——
人吓人吓死人不懂吗?
她气冲冲的抬眼去看声音的主人——噫——这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男人!难道!!
这就是她的好大爹吗?
一身浅色镶边刺绣的长袍,青玉缎带,玉树临风。瞧瞧!多潇洒的一个年轻人啊!基因指不定多强大!
画面感太强,她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未来一堆美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莫非烧傻了?”青案疑惑地与她对视。他还不知道自己喜当爹,更不知道她天马行空的想法。
“?”变着花样说她看着不聪明?她收了笑意,撇嘴。
青案将手背贴到她的额上,迟疑了片刻,喊道:“浼浼。”
江浼浼揉着眼推门而入:“弟子给师父请安……啊,它醒了?”
她穿了一身朴素的白衣。
一股茉莉的馨香自远而近的飘进鼻息,小孩舒服地眯了眯眼:“……”
真想不到,她爹还有徒弟。还是这么香的一个徒弟。
江浼浼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团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蛋:“你好像那棉花一样。”
“……”洛书鲤蹙了蹙眉,她的手很粗糙,还长着茧子,这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暗暗腹诽,脸上很不耐烦。
江浼浼看着她,停手挠头,并轻轻地笑了下。
青案垂眸,自顾自地:“浼浼,你取根针来。”
“师父?”江浼浼疑惑道。
青案欲言又止。
小孩看出来了,合着就非得这样呗——
她“哇”的哭了起来,面目扭曲,用震耳欲聋的哭声告诉青案——
宝宝才不是傻·子!
“怎的哭了,乖……别怕。”
软软的团子五官拧在一起,江浼浼内心像中了喵喵拳,她亲了小孩一口。
“……嗯,你在这看着她,为师去煮些粥。”青案说。
小孩盯着他的离开背影,面色极其不善,额头上直冒黑气。
忽然她双脚腾空,整个娃都倾斜了。
诶诶诶诶诶诶…????
江浼浼抱起她,失重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有些惊怒,想发飙。
可是身体却软成了一滩水。
原谅她没出息,美美的怀抱真的好熟悉、好亲切啊!
她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怎么说呢,就很安详…
嗯对,就是安详!
像院子里躺摇椅的老爷爷一样!
这人一吃饱了,就没事干。而一旦安详吧,就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或心理或生理的各种需求——
比如眼前这强烈的感觉。
小孩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含羞带怯地看着江浼浼,意图向她传递信息。
“别卖萌啦!你真的,啊啊啊!这也太可爱了吧!”江浼浼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下。
少女你是不是有点不聪明?她只是想嘘嘘一下而已!
……憋着吧。
她委屈巴巴的窝在江浼浼怀里,随着尿意越来越汹涌,江浼浼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
“别急,再等等。师父也快回来了~他煮的粥特别好吃,真的,一会儿你可得好好尝尝…”
要气哭了!
尿意越来越汹涌,下身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麻麻的。
再试试吧。
小孩手脚并用,隐忍地发起了我来比划你来猜的游戏……
然后,她就第一次刻骨铭心的体会到了: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告诉你什么事,你却曲解了它的意思。
小孩放弃了。
江浼浼的骨骼咯噔一声,好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脑海里隐隐有个的猜测,然后,对了,也晚了……
“啊,你——”
那个罪魁祸首——淋漓的H2O混着些少量CO(NH2)2——肆无忌惮的淹没了她的衣服——
江浼浼立刻就哭了。但哭归哭,她还是没丢掉“罪魁祸首”的主人!
而“罪魁祸首”的主人在此时,脸从平静吹口哨的视觉感变成了圆眼大睁。
这是因为啥?衣服吗……
可那就是一件打了补丁还并不好看的衣服而……算了,可能就有人自成一格、口味独特呢?
虽然不能阻止你哭,但我会尽全力让你笑。
她整个人还没有枕头大,像只矮脚猫一样:“咿…咿呀…咿呀呀……”
吐着舌头,扮着鬼脸,她尽力了。
江浼浼这次终于猜对她的意思了,很给她面子,梨涡浅浅。
小孩松了口气,然后汗颜。
青案还没回来。
淡雅脱俗竹屋的竹屋里,印着墨兰的屏风为分界线,将房间断成了两半。
远处,细碎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江浼浼在看到青案的那一刻,眼睛里似乎都发出了1000瓦灯泡才能发出的光。
“咿呀…咿…”喂喂喂!美美你控制一下,别这样。
“?”青案放下米汤,讶异地看了眼再一次唐突的江浼浼。
犹豫的接过小孩,他这才注意到江浼浼身上的水渍,若有所思。
江浼浼离开了。
小孩眼巴巴的望着门口,心说自己不想挨批评。而青案顺着她的目光,说:“那件衣服是浼浼母亲的遗物。”
“……”竟是,如此。
青案舀了一勺子吹了吹,她缓缓地张口,一边吃一边暗暗铭记这件事。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
江浼浼趴在榻上逗弄着小孩,小孩呢?也抓着她的手指陪她玩。
江浼浼心情很好,她笑吟吟道:“师父!它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呀?要不给它取个名字?”
取名字?小孩眼神登时一亮。是了,她的确记不得自己的原名。
不过她爹是至今都没给她取名?这是不是太不负责了?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青案合上手中的医书,沉吟片刻,说:“你打算收留她?”
“……”什么意思?
“它还这么小,就被人丢在后山……”
一锤定音。
青案不置可否,负手而立。
有一些谜团在前,而太多的不确定因素等于风险。
“养好了就送她下山,找个好人家托养吧。”态度很明确。
弃孤,多余的弃孤。
小孩愣在那,江浼浼抚着她的后背,略带讽刺的:“好人家?是我以前生活的那种好人家吗?”
“……”青案不语。
气氛肃然无声。
“负责到底,就不重要吗?医者仁心,就不重要吗?”
“…你执意要收养她?”
“是。”
“那便由你。”
“……”江浼浼黛眉微敛,她拥紧怀里的小孩。
小孩把脸埋在她的心口,那是她义无反顾的温柔和偏爱。
青案看了眼小孩,道:“往后莫要对外人提及后山。她是个女孩子,名字……”
“弟子来取。”江浼浼身上茉莉的香萦绕在小孩的鼻间,淡淡的,很好闻。
“洛书鲤。”
洛是江浼浼娘亲的姓氏。
书鲤草,性温热,祛风散寒,温经通络。生于悬崖峭壁,生长期呈青,完熟期有如锦鲤。
八岁的小姑娘眼睛闪闪的像两颗星星,热烈而纯粹。
真温柔……
洛书鲤闭着眼,思绪沉沉。
被抛弃的存在,很烦。她讨厌青案。
被偏爱的感觉,很暖。她喜欢江浼浼。
寄人篱下、还被人随随便便决定去留的感觉,令她内心芥蒂的很。所以她想长大,想变强,她真的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