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大原暗无天日,幽幽鬼火遍地,不计其数的亡灵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蓝兮瑶走过冥界鬼城之外的荒凉,转身来到冥王所在的幽冥府。
幽青色的宫殿拔地而起,里里外外是巡逻的鬼差,蓝兮瑶一具仙身,也有多年来行走天下累下的功德傍身,在众鬼之间长驱直入,倒也没受到什么阻拦,反而还被以礼相待,接引着她见到了冥王。
幽冥府有三道大门,左右分别是黑与灰,中间为一白门。蓝兮瑶未来时三门皆闭,一靠近,中间白门訇然而开,迎她进入。
听人讲过,地府有黑白灰三门,黑的是恶人走的,灰的是庸人走的,白的是善人走的。如此说来……蓝兮瑶免不得苦笑。在这三门面前,人生前一切带不走的都无足轻重。
阴阳脸的冥王一身黑袍高坐其座:“是你?到此有何贵干?”
如他的阴阳脸一样,他的声音也是不分男女,不掺杂任何情绪,只有冰冷冷的威严,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蓝兮瑶身上。
“冥君,蓝兮瑶来此,是要问人。”
“谁?”
“刚来的那位老人。”
“玄阴国陈氏?可不要告诉我,要他还魂呐。”只要看到蓝兮瑶,就想起多年前楚客尘来向他求还魂令的事。
“不敢。只想问一问他来世的命数。”
“这并不好说,来世的他已非今生的他,今生其人为善而多磨,按理应该是苦尽甘来的命数,不过真正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还是要看他自己,如果他能性情不改,来世应当会好过一生。”
“既如此,那就多谢冥君了。”
“你们呐,人都已近天家了,怎么还是整日为人间那些事儿所累?得长生,深陷人间琐事儿永无止境,修仙修到这个地步,还真未见得是福了。”
冥王坐守冥界已千万年,他向来无心,置身事外,只是年复一年的运转着地下这一方轮回之地,冷眼旁观着地上的风风雨雨。从仙祖忞玄机、道祖稷元、荼蘼墨鸿渊和夙思烟,乃至玉心仙楚客尘……这些修仙大成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经历了比常人多很多的磨难,可无外乎最后都是身死魂消的下场,冥王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谈不上悲喜,但也是百味陈杂,不得其解。
“兮瑶曾经听他讲过,仙,不止是长生不死,身怀妙法者,更是成道,若水上善,善利万物而不争者,众生称颂感念,自然以“仙”称之。没有谁能免一死,他们是走了,但他们已成仙。“
她的命,她的心,都是玉心塑造的,蓝兮瑶这一辈子,都是忘不了他了。
“这么说,你们仙界遍地都是假仙了?”
“大多是求仙的人。”
说起来,整个仙界真正修成仙身,羽化飞升的还真没几个,大部分都只是苦修的人罢了。就是蓝兮瑶,也不敢说自己就是仙,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得到玉心的能力,具有仙身的人罢了。
“哈哈哈,玉心仙没救错人。”冥王哈哈大笑,“你倒是挺值得他们那样牵挂的。”
“冥君何意?”
“先有楚客尘为你奔走舍命,后有夙九儿、芊羽寒等人在最后的告别之地望乡台给你留了话,你自己去看吧,你不来,那些执念是不会散的。”
蓝兮瑶内心紧绷着的一根弦,霍然一震!
幽幽暗暗的荒野,中间是一片大泽,乌黑如墨,无数根擎天巨柱把它围在中间,在大泽上空顶起一方卷云状圆台。
大地上是交错复杂的小溪流,他们从四面八方流入大泽中,合成一条大溪流流入大泽,然后沿着柱子如水蛇一般蜿蜒而上,汇集于头顶望乡台,奇怪的是,这台子千年万年接受众水汇集,却不见涨水。
遍地游魂就在这些大小溪流的指引下,淌进其中,被纷纷送往望乡台。
人死后,从鬼门关离开阳间进入阴间,会走过通往幽冥府的黄泉路,在幽冥府将一生盖棺定论,然后淌忘川河与奈何桥化解执念,在喝孟婆汤忘记一切之前,这望乡台就是最后的留念之地,生前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最后再看一眼,自此以后,一转身,我将非我……
蓝兮瑶和他们一样,在溪面站定,被流动的溪水送到上面,从台上往下看,心念到处,脚下的大泽里开始浮现出一幕幕:
水寒山庄里众人一起嬉笑,一起练功……和爹爹吵架……热闹的虞都……每天单调无聊而又不乏充实和小乐趣的荼蘼……还有神洲之行,一路风光……过了御剑节那晚,蓝兮瑶心如刀割!
她努力着不要想到那些事,可是后来那一幕幕还是快速一闪而逝——雷灵湖、旋云之城、虞都城……她所有的痛!
“兮瑶姐姐……”
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蓝兮瑶如遭电击,整个人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一团绿光流转,化作一人,她一袭青绿,温婉安和,脸上没有当年的顽皮和稚气,只有写满沧桑的皱纹和白发,眸子里不见清澈,而是一汪深潭一样的深沉。
当年那个活蹦乱跳,爱哭爱笑爱闹的小九,终究是老了……
“你终于回来了,兮萤姐。当你见到小九给你留的话时,也许我已不在了。兮萤,小九生于荼蘼,长于荼蘼,枉在荼蘼峰修行那么多年,其实究竟为什么而修行,我从来都不明白,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以后,我每天问,每天想,始终都不明白,怎么也不明白……”
“修行之路漫漫,小九没了那时候的清明如镜,也没有师兄师姐你们一样的心境,请原谅,漫漫仙人之行无边无际,芸芸世间黑白不明,小九还是放弃了,宁做几十载凡人生老病死,不做千万年仙人徒徒看人世沧桑。”
“小九这一生,其实没有多少牵挂的人,荼蘼峰,旧人已去,新人已来,当年与我一起哭一起笑的人,已见不到几人,唯一还能悲欢相伴的,唯有竹兰。兮萤姐,竹兰没有让你失望,他师从菩提药祖柳珍门下,医术大成,这些年我们两个相伴而行,悬壶济世,也算不负大师兄遗志,不负师姐期冀了。”
“小九累了,想走了,该见的人我已见过了,该说的话我已都说了,只有你,我最后一个挂念的人。小九大限已至,今日把话放在这里,特地向兮萤告别,兮萤姐,认识你们,有此一生,小九很开心!小九会永永远远,祝福兮萤……”
话说完,绿衣女子散作一团光雾,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兮瑶心头除了千肠百转,再无其他!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场刻骨铭心的梦,一转眼,终于各自走失了……
蓝兮瑶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长叹一声,正要下台,就在此时,她看到支撑着望乡台的其中一根柱子上插着一把剑。
那把剑她不会忘记,那正是芊羽寒师姐的冰珠剑。
兮瑶的目光一落到剑上,冰珠剑便即有所感应,剑身光芒大盛,剑无人操纵而自行飞入蓝兮瑶手中。
碰到冰珠的一刻,她听到从剑里传来声音:
“师妹,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其实你很好,反倒是那时的我迂腐了。锋芒毕露之下,掩藏的全都是我的一腔热诚,只因如此,我始终不能走近别人,也不能走进自己。”
“芊羽寒不曾认为深埋情种是错,即使最后它会结出今日的果。对他,对你,芊羽寒宁愿一死以明志,不愿为苟活而强求忘记。死,何其容易,只是生的人……师妹,今后的路,辛苦你了……”
蓝兮瑶明白,芊羽寒师姐所练月寒功法,以断情绝欲,维持极阴为上,当内心欲火萌生,便是受阳火反噬的时候,情欲越到深处,反噬越重,直至一身功力修为尽散,被阳炎所焚。
也只有到此时,蓝兮瑶才感觉到那流逝的三百年光阴。原来自己在过去的这一趟三百年光阴里,今朝真的完全换了天地……
带着冰珠,蓝兮瑶离开了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