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反击
我站在原地,和之前一样,一动不动,只是,再也不会感到恐惧。
总以为,只有彻底解决了问题才会安心,此时发现,当一切已成定局,所有的努力都无力回天的时候,也会感到安心。
“丫头,”见我不再反驳,村长扫了一眼已不再质疑他的村民,悠然自得地缓缓开口。
以前他唤我“丫头”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的身上充满了长辈的慈祥、亲切,但此时,我只觉得他丑陋可憎。我抬眸,冷冷地将他望着——
不管他接下来说什么,我知道,都绝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也不到河边照照自己,就你这个样子,就是脱光了躺在大街上,都没人下的去手。”
话音一落,人们哄堂大笑,好像我真有他说的那么不堪一般。
我怒视着那个始作俑者,实在不明白,一个做错事了的人,为什么可以嚣张到如此地步,不仅可以恬不知耻地扭曲事实,还可以颠倒黑白到如此咄咄逼人的地步——
到底是什么给的他底气?!
“长得丑还下的去手,才更能证明这个人禽兽不如!”正在我觉得胜负已定的时候,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陡然响起。
没想到会有人为我鸣不平。我又惊又喜,循着其它人的目光,看向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可心中的惊喜,在看清那个说话的人的时候,立即就消失了:
为我发声的不是村里的人,而是那个,被我救了的小男孩。
“她本来就是个大傻瓜,否则怎么会三番四次不要命地去救你们这些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男孩继续道,义愤填膺,“就是因为她傻,才会听了你的话,在闭户后去你家找你的!”
说着,在我面前向来冷酷高傲的小男孩,竟然红了眼眶:“都是为了让我留下来,她才会去找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卑鄙无耻,竟让什么都不懂的她去做那种事!”
闻言,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的情真意切,村民们原本笃定了的眼神,再次变得迷茫起来。
“呵,你和她住在一起,当然会向着她说。”有些不安地看了众人一眼,村长道,眼底划过一抹阴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村长半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打量起男孩,“你小小年纪就和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女人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谁晓得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依我看,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面兽心的混蛋!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村长话音未落,男孩已吼了回去,毫不示弱。
男孩虽然小,身体里却好像蕴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气吞山河,锐不可当,将在村长面前任其宰割的我立即比了下去。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懦弱。
“我们不要再在这两个别有用心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不以为意地一笑,村长道,挺了挺身子,正了正衣襟,似乎要宣布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不过,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在知道真相的我和男孩眼中,不过是为了掩饰心虚罢了。
“白郎中已经查出瘟疫的来源是山中的瘴气,这种瘴气毒性猛烈,任何部位只要碰上,半个时辰之内若不服用解药,就会化成一滩血水。”他正色道,那严肃的模样和威严的气场,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瘴气是什么东西?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啊?!”
“会不会是什么妖怪施的法术?”
“那瘴气能消除吗?”
“解药呢?白郎中有没有研究出治疗这种瘟疫的药方?”
……
闻言,人们立即惶恐不安地议论起来。
“大家不必惊慌,”见状,村长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旋即,他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郑重开口,“白郎中已经找到了治疗这种瘟疫的草药,叫做‘往生花’,只是这种花长在悬崖峭壁之上,采摘起来……”
正要往下说,却像想到什么似的话音一顿,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我一眼。见状,其他人似乎收到什么暗示似地,亦转眸看了我一眼。
“这种花,采起来有点费劲,不过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只要胆子大,敢爬就行。”停顿过后,村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道。
村民们再次抬眸看我,目光中多了一抹我看不懂的意味。
“到悬崖峭壁上去采花还没有什么性命危险?!你骗谁呢?!”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经过第一次的反抗过后,他似乎不再有任何顾虑,说的毫不犹豫。
不过,人们却恍若未闻,仿佛已在心中达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约而同地把男孩的话当成了空气。
对于他们的反应我并不感到奇怪。
按照他们尊卑有序的不成文的族规,我这个已经通过行动加入了他们群体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卑微到尘埃的存在,何况是这个刚来的、和他们没有任何交集的小男孩。
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小小的男孩都如此勇敢,我又有什么理由当任人宰割的懦夫呢?
既然在他们眼中,无论我如何做,都不配被他们像正常人一样对待,那我又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任他们欺辱呢?
离开族人对我来说是很可怕,但现在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还有虽然很小,但同样可以带给我温暖和勇气的小男孩。
有他陪在左右,我什么也不怕了。
“看来,大家不谋而合,都想把这个为族人建功的机会,留给有鱼丫头啊。”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的是,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带了事发前那种令人熟悉的慈祥。
只可惜,我不再是那个被人无理对待,仍没有一丝脾气的傻丫头了。
“之前我为了被你们接纳,一个人与狼群搏斗,差点死掉,但你们虽然接纳了我,却把我当最下等的人对待,之后,为了让你们把我当成和你们一样的人,我又豁出性命为你们挡住要刺杀你们的刺客。可是,你们不仅没有改变对我的看法,还和这个无耻的村长一起诬陷我!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帮你们?!”我大声开口,理直气壮。
闻言,似乎也被我破天荒的“振振有词”震惊到了,村长愣了一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用尴尬的笑容,代替了所有言语。
现在,他也觉得无言以对了么?呵呵,在需要我替他们卖命之前,他是多么嚣张跋扈啊,如今,竟也要忍气吞声了吗?真是讽刺。
思及此,我抬眸四顾,只见此时的其它人和村长一样,变得小心翼翼,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样子,让我鄙夷的同时,不禁感慨:
原来关乎生死的事情,会让人类这个物种变得如此卑微。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不是乞丐,不是因为什么九子夺嫡、战火纷飞而躲到深山避难的乞丐。”
话落,男孩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似无措、似惭愧……我看不懂。
“你笑是什么意思,你刚才,到底是不是扭曲事实诬陷了我?!”我直视着村长的眼睛,沉声道,第一次对族人显示出逼人的气场。
但我,不是为了逼迫或者威胁谁,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此话一出,原本默不作声的村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在村长那张皱纹横生的脸上,那急促而霸道的目光,比讨说法的我,看上去似乎更咄咄逼人。
“呵呵,”村长自然也觉察到了村民们目光中的逼人,干笑了两声,道,“是,之前,是我胡言乱语了。”
“胡言乱语?”见他松了口,我气焰陡增,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漏洞”的我,立即像刚才的小男孩一样,毫不犹豫地吼了回去,“到底是胡言乱语,还是贼喊捉贼栽赃嫁祸?!”
“……”村长一顿,显然被我的气势惊到,无措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后,方服软似的开口,“是,是贼喊捉贼栽赃嫁祸……”
“大傻瓜,好样的!”见状,小男孩解气地大声开口。
“现在,你们都知道昨晚那件事的真相了吧?”闻言,我环视四周,对那些村民们道,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我挺直胸脯,大声开口,“接下来,请刚才因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而不分是非地误会我和这个小男孩的人,马上跟我们道歉!”
闻言,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默片刻后,方才齐声开口:“对不起了!”
闻言,我低下头,对着男孩安慰一笑,可男孩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欢快之色,而是带着一抹我看不懂的忧郁。
“白郎中,不好了,女人们见丈夫迟迟未归都找到山上去了,然后……”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们也染上了瘴气?!”话未说完,屋里一个壮汉便不无惶恐地打断道。
“嗯!”
“她们现在在哪里?!”这个大汉比方才那个还要担心,说话间,他已整个人挤出人群,冲到那少年面前。
“这里病人太多,没有多余的地方,我把她们都先安置在了巫师的家里!”
“感染到毒发只有半个时辰!”想起了什么,我大声道,背上箩筐便冲了出去。
他们虽然伤害过我,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原本鲜活的生命化为一滩滩血水,我做不到。
所以,即使要离开这里,也要在救完他们之后。
“大傻子!!”男孩陡然拽住我的胳膊,吼道,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死死地将我拽住,欲言又止。
我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男孩,只见他对我挤眉弄眼,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
“你……”我不解,但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拆穿他,因为他暗示得这么隐秘,应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我们一起去!”见状,男孩放弃什么似的,道。
刚要应允,几个离我们比较近的大汉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男孩:“不行,你们俩,必须留下一个!”
我不解,刚要问明原由,男孩已像被困在笼中的小兽一样挣扎了起来:
“不,我必须去!爬悬崖那么危险的事,我必须陪在她身边,否则她要是出了事,你们肯定只顾着往生花,不会管她的死活!”
原来,他是担心我。心上一暖,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你去了,也帮不了我什么,而且我要是摔死了,他们确实也没什么办法。没事,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不!我必须去!”闻言,挣扎似的沉默了片刻,男孩泄气道,“算了,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就派人跟着,别使用这种留人质的龌龊伎俩了。她要是不回来,就不会答应你们去采花!你们放开我!!”
他们,他们留下小男孩,是想把他做为逼我回来的人质?
没想到,我置生死于肚外的帮助,换来的,不是感激和信任,竟是深深的怀疑和威胁。
身子定在原地,我半晌无言。
仿佛被一柄冰刃刺进身体,让我的整个胸膛,连同五脏六腑,都一阵寒凉。
见我不动,村民们面面相觑之后,松开了抓着男孩的手。
下一秒,村里块头最大的汉子,钱大福站了出来,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看了他一眼,我没有言语,用力拽过刚才还被他们禁锢的男孩的手,快步向深山里走去。
人,我是一定要救的,不关于这些心思阴毒的村民,只关乎我自己的心。采完了往生花之后,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没有一丝人性可言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