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色如水般空濛清凉，质明薄雾下，隐约可见低洼处泛着水光，像是将这触及不到的月色清明，以另一种方式拥得怀中。
桑颜背靠着檐角坐在屋顶，曲着一条腿，望着那轮明月，目光深沉又久远。
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酒，直到喝的醉意朦胧。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谁在说话。
忽近忽远，缥缈无踪。
“桑颜……”
“桑颜，快醒醒，你快看我做的这个月饼像不像那个月亮？”
“因为，我想把月亮送给你。”
桑颜…桑颜……
桑颜被这个声音扰的头痛极了，他缓缓起身，脚步虚晃的四下张望，却在无意中踏坏了屋顶瓦片。
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尖厉刻薄的女人声音，“谁啊，哪个死鬼大半夜不睡，在我家房顶赏什么月，装什么烂诗人？”
这一嗓子瞬时惊的桑颜清醒了许多，赶紧扔下一锭银子离去，但依旧听见那女人的声音。
“银子？天神显灵了！快，老头子，你看，刚天神给咱家送银子了……”
他觉得可笑之极，又觉得可悲之致。
看吧，无论什么时候，他们说你是什么，你便就是什么……
*
“公子，公子，快醒醒……”
桑颜是被一阵急切的声音给吵醒的。
醒来后，他意识混沌的揉了揉酸涩的眸子，待适应了光线，才发现自己正和一头野猪一同倒挂在树上。
四目而对，相视无言。
气氛诡异的安静。
少倾，桑颜皱了皱眉，盯着野猪认真的询问着，“可是猪兄你在叫我？”
野猪：……
树下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穿着白衣的少年，扬着那稚气未脱的脸，冲着桑颜解释着，“公子，是我，你要不要先下来，我们换个姿势？”
阳光通过树隙，映照出树下少年那有些灰蒙的双瞳，身量不高，身形也很单薄，在层层衣物的包裹下，倒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桑颜看了眼少年，又抬眼看向这只与他四目而对的“猪兄”。
难怪察觉不到丝毫异常气力，原来就是一头普通的猪啊。
桑颜自嘲的笑了笑，脚轻轻一点，便安稳落地，倒是那头野猪被摔得不轻，呜咽的叫了两声便跑了，仿佛一秒都不想同桑颜待在一起般。
桑颜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嗓音中还带着宿醉的沙哑，“何事这么慌张？潮白呢？”
少年面色略显忧虑，“他被修仙人发现了，往红叶林方向去了。”
“修仙人捉他干嘛？他现真身了？”
少年颇为无奈，“公子，昨日你喝多了，收了他的人形非要骑他，他不许就跑了，可他自己化不了人形……”
桑颜揉了揉眉心，似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后咧了咧嘴缓缓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那头猪呢？”
他实在想不起来昨晚到底干了什么，会和一头猪一起被倒挂在树上。
少年先是抬眼看了下桑颜，接着又无辜的垂了垂眉眼。
“潮白走后，公子气不过，说是今天非要骑一个，正好那头野猪出现了，然后就追着追着……踩中了捕兽陷阱……”
桑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阖上了双眸，“所以，你就这么看着你家公子吊了一晚上？”
末了又加了一句，看向少年，“和一头猪？”
少年慌忙抬头，“不是的，因为当时怎么叫公子都不醒，潮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灵力低微怕摔到公子，所以才……”
少年说到这时，眼角已经微微泛红，隐隐可见盈盈水光。
见状，桑颜甚为头疼的扶了扶额。
怎么还是这么不经逗……
“行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说到这里，他抬眸看了眼天色，“青元，现在什么时辰了？”
青元揉了揉眼角，“差不多辰时。”
桑颜思索的念了一遍，“辰时……”
随后，他转身向山下走去，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走吧，早一点还能给他收个全尸。”
一听到要给潮白收尸，青元眼角刚压下去的酸涩，瞬时又涌了出来。
止都止不住。
*
“听说了吗？那神器又现世了，而且就在我们这后山。”
“你怎么知道的？”
“你睡的跟死猪样的，知道个屁。昨夜听闻后山动荡难安，整个山林抖了三抖，一开始还以为又是什么大的妖兽，随后便有一道剧烈强光照的恍若白昼，今儿一大早云都天阙的仙家就到了，当时我就在他们身后桌，我听到的。”
……
桑颜步履闲庭的走在街道上，听到周围人好像都在议论着什么，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我说今日街上何故多了这么多仙家的人。”
“不止云都天阙，琅月仙谷和仙林苑都派各家仙长带人来了，还有各地的小流派散仙，也都陆陆续续赶到了。”
“我还听说随着那神器一同现世的，还有一只穷极凶兽，那凶兽生有双翅，立三足，通体火焰，甚是桀骜难驯，大家都猜测这怕不是看守着神器的神兽，就是不知这等殊荣会归哪家仙了。”
“那还用说吗？既然云都仙长都来了，肯定非云都莫属。”
……
听着听着，桑颜的视线转而移到了手中的折扇上，声音却是问向身旁的人，“青元，我昨夜开了神印吗？”
他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青元边抹着眼泪，边恭敬的回应，“公子每当到了那个时候，都会很准时的开启封印，即便是在昨夜不清醒的情况下，身体也本能的做了习惯的事情。”
其实青元也没想到自家公子的执念会这么深。
一想到本来沉沉睡去的公子，猛然间惊醒，熟练的开启封印后又细心的将封印合上，这就让他很难受。
所以他就离开了一会儿，想提前为公子备好水和吃食，结果回来就看到公子非要骑潮白的那一幕……
桑颜细微的叹了口气，将折扇别回腰间，心中却漾满了酸楚。
择言啊择言，你还真是我身上一根拔不掉的刺，时不时的刺一下。
不轻不重，时隐时现。
若是当年你没有救我，那我现在也不至于……
满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