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坞自然是因莲花而得名。
隐居在群山间的莲花坞是个不大的村落,山路漫漫与世隔绝。除了当地村民,寻摸而来的外乡人基本都是谋求仙途的修道之人。
村民们黑瓦白墙的山居都围绕着一汪莲池依山而建。池水来自天砚峰的清涧。
山泉溪流蜿蜒泻下,在莲花坞聚积成湖。每到夏日,红白色莲花争相盛放,袅袅婷婷地在水间迎风曼舞,如出浴的美人儿,怎一个人间的天然绝色。
“说起我们村的莲池啊,相比天界的天池,应该也不逊色!”夸起自家门口的美景,村长张伯一向是得意洋洋。
天砚峰是天门山四峰之一,距离莲花坞最近。
其他三峰名为天脊峰,天澜峰和天宇峰,其中以天脊峰为最高。修仙四门各踞四峰,天脊峰掌门和泓,天宇峰掌门和清,天砚峰掌门和悯,以及天澜峰掌门和恒。四人均是师兄弟关系,皆为修仙同宗天门派。
天脊峰居四门之首,其门下弟子最多,有千余人。同时,天脊峰和泓掌门为四门至尊,即天门派大掌门。较为特别的是天砚峰,作为四掌门中唯一的小师妹和女掌门,和悯门下只收女弟子,不过寥寥数十余人,规模最小。
天门派的规矩一向只收家世清白的幼年弟子。
弟子们从小在四峰各自求学修道。每隔几年,天门派会不定期举行一次“四峰会武”,四峰各门选拔年满十六周岁的优秀弟子,汇聚在天脊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技艺切磋。
毫无疑问,这是天门派最大的盛事。
虽说修仙者一心推崇清心寡欲,超脱凡俗的仙家境界,但实际上“四峰会武”不光是年少弟子们跃跃欲试,个个梦想折桂。连四峰掌门也是暗中较劲,盼着自家弟子能拔得头筹,光耀本门。
同时,作为天下修仙同道中最大最富盛名的门派,天门派会武之时,会以天门飞书令邀约其他修仙派别,一同上山观摩赏鉴。
因此,每逢“四峰会武”举办,暮冬初春的莲花坞作为入山必经之地,就会格外的热闹。
密姬藏身在莲花坞,算起来已经八年了。八年前,初七才三个月大。
密姬在莲花坞被人称作“初七姨”。
时光如刀,密姬早已不再是密姬。
莲花坞的初七姨是一个容貌沧桑的中年妇人,以养蜂采蜜为生。她的蜂蜜产自于莲花和山间野花的花蜜。花香四溢的莲花蜂蜜产量一直不多,固定老主顾就是天门派。
初七姨第一次接到天门派购莲花买蜂蜜订单,就是为了在“四峰会武”上待客所用。这年,初七八岁,是个穿着一身粗布褂袄的垂髫小儿郎。
莲花坞的孩童们一直不喜欢小初七。传言初七脸上是妖怪留下的红指印,难看又吓人。
村民们一边宽厚地接纳了初七这个只有姨,没有爹妈的外来孤儿。一边背地里议论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十有八九是被啥妖魔下了毒咒,所以生逢厄运。初七左脸上古怪的指印,就是证据无疑。
最初很多村民们也搞不清,初七是男是女。小时候初七一贯以男孩装示人,但奇怪的是夏天从来没见过他像其他男童那样,光着身子在莲花池里嬉戏。
对此,初七自己也搞不大懂。她对穿着从来不关心,姨姨给啥她穿啥。也就对吃上心,因为姨姨平日一直告诫她:“即使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活着,任何时候都要好好吃饭。”
在初七的小小世界里,没有人喜欢没关系,只要姨姨爱她就够了。自己难看好看,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只有活着最最要紧,
童年的初七活得这般没心没肺。
初七年满八岁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她第一次跟着姨姨上天脊峰。
天脊峰在天砚峰隔壁,高出百丈像把利剑直插云霄。依山势向上而建,前后共有七进大宅院。主要建筑为前殿,中殿,大殿,后堂,宝库,弟子屋舍和供奉祖师的宗祠等等。半山腰处山门的横匾上书“天门仙境”四个大字,常年布设着结界,严防闲杂人等入内。
四峰上所需的生活物资,大多就近由山脚的莲花坞采办供应。村长张伯负责对接天脊峰,然后再安排当地村民们分头准备妥帖。月底,由持有入山符咒的张伯亲自领队,运送物资上山并结算。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天门派和莲花坞共存共荣已经风雨数百载。
当年为了让外来初七家能有固定收入,莲花蜂蜜也是好心的张伯向天门派力荐而成。
于是,一身男孩装束的初七,第一次跟随着莲花坞的物资运送队进入天门。
初七小脑瓜里的对天脊峰第一印象就是高,实在太高了。连绵不断而上的台阶,她一步一步高抬着腿努力跨越着,气喘吁吁渐渐憋红了一张小脸。倒显得面上那块红斑不怎么起眼。
“小初七,如果没有这块斑,你也是好看的。”张伯心生怜爱,替初七惋惜道。
听闻此言,密姬的目光落在初七稚嫩的脸上,细细打量着,神情复杂。
初七脑子里对好看难看没有概念。只是开始觉着因为这块红斑,自己和其他普通孩子不一样。但是这样的不普通,绝对是件很坏,很坏的事!
初七自卑地低下头,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小孩子家家的叹啥气啊”,张伯瞧着更心疼了,“这次结算完银钱,让你姨找个医家替你瞧瞧。你也大了,如果能治就治下。”
密姬低头抿嘴没有搭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温柔的面孔和声音:“密姬,你给初七下个魔咒。用封印咒封住她的全身经脉,同时隐藏掉她的气息,千万别让魔界找到她。还有身为女子因色相夺目,终不是件幸事。脸上留印,可以让她不用婚嫁,平安一生就好。”
“雪姐姐,初七到底是女孩子,武艺不精倒无妨,但破了相......”
夏雪脸色灰暗,悲戚道:“你看看我的下场。如果因为相貌丑陋可以远离情之纷扰,此乃初七的大幸。”
密姬心生不忍,又无可奈何地将右手食指,轻轻按压在熟睡中小婴儿雪白的左脸颊,片刻后一个血红的指印呈现出来。
见此状,夏雪如释重负般,一下子瘫倒在洞穴潮湿的地上。
“初七姨啊,初七明明是个女孩子,为啥总穿男孩子衣服。她今年八岁,开始懂事了。女孩子家终归是要有女孩子样子,否则长大怎么嫁人呢。”张伯的话把密姬的思绪,从前尘往事中拉回来。
“雪姐姐就是不想让她女儿此生婚嫁。”密姬心里默念,“绝情可以离苦。”
见密姬一直保持沉默,张伯有些不高兴:“难道你们两个人就准备相守到老,一辈子?”
“张伯,您老说的对。”密姬赶忙应付了一句。
张伯面色缓和下来,又道:“初七姨,我说初七早到识字年龄了。女孩子学些文墨也是要的。天门派有专为年幼弟子开设的书院,莲花坞的孩童也可以去入学。我向和泓大掌门知会一声,你让初七去吧。一直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让我想想吧,张伯,初七从没离开过我,我怕她不适应。”密姬寻思着张伯这个建议还是对的,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张伯问身后跟着爬台阶的初七:“小初七,你愿不愿去山上书院上学呢?可以懂更多圣人的道理,明辨是非。”
初七听闻张伯“懂道理明是非”一说,知道这是好事,立刻答应:“我愿意,我愿意。”
其实,初七知道村里有小孩子在山上天门书院求学的。她内心也向往着,却没敢跟姨姨提。
小初七很懂事,从来不会主动提出自己愿望和想法。初七的人生小字典里,压根儿没有“愿望”“希望”等等这类词。这类词虚无缥缈得,好似天门山四座山峰间终年萦绕不散白色薄纱般的雾气。遮挡着凡人的眼眸,看不清近在眼前山的真相。
这么一路说着话脚程不停,一个时辰左右,莲花坞一行人终于抵达天脊山半山腰处的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