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
萧承谨早早就来了城外湖边的凉亭等候。他和洛栖之前经常来这散心,下棋弹琴,吟诗作赋,现在想来那时是真的快乐的,没有野心和欲望,只图个开心。
萧承谨看向湖面,这几年,他们很少来这里了。
洛栖常年在外面随父亲打仗,他也政务缠身,他和洛栖很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了。他说过自己想做一位明君,洛栖说自己想做让他国都闻风丧胆的女将军。
于是萧承谨便去求了父皇,担上自己的性命随洛栖共赴沙场。她没让他失望,可萧承谨要让洛栖失望了。
萧承谨知道洛栖喜欢她,不是不想说清楚。只是他知道洛栖那样骄傲的人,如果自己对她说自己不爱她,不会娶她,不但会让她伤心,自己还会永远失去她。
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是爱。墨凉能看到自己内心不为人知的一面,洛栖能看到萧承谨的雄心壮志、赤子之心。对洛栖,萧承谨是珍惜的,洛栖是他的知己,谁都比不了。
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萧承谨微微勾了勾嘴角,洛栖,你怪我恨我我都认了,终是我辜负了你。
一壶茶要见底了,洛栖没有穿裙,而是平时在军队的打扮。这身装扮萧承谨再熟悉不过,也明白她的意思。
你我曾经同生共死,断也要干干净净。
洛栖没什么表情,将披风向后一扬,潇洒的坐在萧承谨对面。
“等很久了吗?”洛栖在萧承谨前面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萧承谨收回手,微微一笑,“没有,也是刚到。”
洛栖掂量了下手里的茶壶,冷嘲道:“那太子殿下定是口渴了。”
“洛栖,今天你想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绝不骗你。所有后果,我都愿意承受。”
洛栖将茶杯摔在桌上,“好啊,难得太子殿下这般痛快。”
“你会娶我么?”“不会,我只要李木柔一人,不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而是我爱她。”萧承谨说的咬字清晰,清楚明了。洛栖,哪怕你会伤心,我也不会再遮掩了。
与其给你虚假的希望,不如直接告诉你残忍的真相。
洛栖笑了笑,“好,你爱她。那我呢,你可爱过我?”洛栖攥着自己的斗篷,肩膀微微颤抖,出卖了她受伤的心。
“没有,我不曾爱过你。”萧承谨说得很轻,但洛栖听得出,他是认真的。
泪不自觉地流下泪,“好一个不曾爱过,那这么多年,我对你算什么?”声音已经开始颤抖,明明已经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可听他亲口说出来时,心还是很疼。
“小时候你是我敬佩的对手,唯一的朋友,懂我的知己;战场上你是我认可的将军,过命的战友,可靠的后背。这么多年,你早就超过了朋友,我已经把你当成了亲人。”
洛栖,在木柔出现之前,我也觉得我会娶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正如人们说的,你我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我以为只有你的才智眼界才配得上我,才能当我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可我遇见了木柔。一个什么也不如你的傻丫头。
她总是看不懂我的心思,我被政务烦心时她不能像你一样给我好的意见为我排忧解难,还总吵着要我陪她玩。
她不会弹琴,下棋也不好总是耍赖。不安静,不懂事,还总闯祸,总会连累我。
我也想过,她缺点这么多,我到底喜欢她什么。后来我明白了,她有的,是你我早已失去的天真。你我在这皇家早就没了那份纯真,可她在这环境里仍保持着自我。她还傻傻的把我让给你,当真是个傻子。
“亲人?呵,萧承谨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认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洛栖抹净脸上的眼泪,“什么亲人,战友,我都不稀罕。”
“萧承谨,这些年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清楚?洛栖不敢往下想。
“知道。不跟你说明白是因为我不能没有你洛家的势力,我要继承帝位,洛家的兵权必须握在手里。”
洛栖,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娶你,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既然要断得彻底,就让你觉得我对你是利用吧,恨我也无妨,是我对不起你。
只听“唰”地一声,洛栖从腰间拔出两把剑,是他们用过的那一对。“你利用我,就别怪我无情。”说着,扔给萧承谨一把剑,接着便向萧承谨刺去。
石桌被掀翻,凉亭的一根柱子也被洛栖削断,记录那些美好回忆的地方,现在毁了也罢。
两人从亭中飞出,“洛栖,别打了。”洛栖不作声,只管出招,没一点马虎。
洛栖都是杀招,萧承谨不能伤她,防御的并不轻松。萧承谨被洛栖步步紧逼,剑锋划过萧承谨脖子,生生切断了萧承谨一缕头发,勃颈上也渗出些血丝。
萧承谨摸了下脖子上的伤口,“洛栖,停下来吧。”
“休想!”洛栖脚下一蹬,腾空飞起,冲着萧承谨头顶刺去,萧承谨只好后退,抬剑去挡。两剑相触,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洛栖还不罢休,悬空发动内力。
萧承谨在下,抵不住洛栖剑上压下的力,也往剑上注入内力。
两把剑不堪重负,发出刺耳的的摩擦声。
最终,两把剑都从中断开,萧承谨向后飞出几米才站住,洛栖也被猛地向后冲去,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才缓冲掉冲击力,缓缓落地,吐了口血。
萧承谨也不比他好,嘴角慢慢渗出血来,胸口闷痛,受的内伤不轻。
洛栖拿断剑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抹掉嘴边的血迹,举起短剑,“从此你我,一刀两断,再无关联。”说完松手,剑掉在地上,洛栖转身,落下一滴泪。
萧承谨看着洛栖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想站起来,胸口一疼,又吐出口血。许是太疼了,竟红了眼眶。
萧承谨在地上半跪着,许久,视线中走出一个人。
“站都站不起来了?”头顶传来墨凉的声音,萧承谨觉得她的声音和洛栖好像,怎么也那么冷,一点情绪都不带。
萧承谨握着手中的断剑,咬紧牙关,要站起来。身子起了一半,又吐血了,要脱力倒下去。
墨凉从后面扶住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受了伤吗,武功没了一半还敢这般不要命地催动内力。”
萧承谨笑了笑,嘴里都是血沫,看着手里的断剑,“这对剑陪了我俩十年,现在真是断的干净,也好。”
墨凉抬起萧承谨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又抢过他另一只手里的断剑,直接扔到湖里,“现在才算干净。”又扶住萧承谨的腰,“走了。”
萧承谨慢慢迈着步子,“对,扔了吧。呵......”萧承谨应该是在笑吧,今天有风,吹得萧承谨眼睛发干,不舒服。
走了许久,两人都没说过话。
“洛栖以后过得好吗?”萧承谨忽然问了一句。
墨凉的步子顿了顿,“怎么忽然这样问我?”
“我觉得你可能知道吧,随便问问。”萧承谨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她应该知道吧。
明明是自己最不信的人,却潜意识地想问她。是开始信任她了?萧承谨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一向不信我吗?现在也开始向我讨教了?”墨凉不知是在自嘲还是讽刺萧承谨,不知是挖苦别人还是笑话自己,“罢了,告诉你也无法。戎马一生,成为大梁的守护神;孤独一生,身边再没有亲近的人。”
“这样啊。”萧承谨垂下眼,总算实现了她的抱负,只是没人和她共享喜悦了。
“她说着和你一刀两断,可还是接了你任命的圣旨,为你守护大梁一生。”墨凉轻声笑笑,本以为这样的结局有着悲凉的美,可现在看只剩悲凉。
“终是我负了她。”萧承谨不再说话,他也不想伤洛栖,但他更不想为了一己私利骗她。
“萧承谨,不怪你。都是我的错。”墨凉微笑,脸上写尽了历尽千帆后的淡然,“是我的自作聪明,若不是走这一遭,我还不知道我认为的美好竟是靠无数个悲剧堆砌成的。”
“墨凉。”
“走吧,王府快到了。你又要说我胡言乱语了,唉,我真想自己成个疯子傻子,反倒自在。”
路上,两人再不出声。
回了王府,墨凉把萧承谨扶到书房,找出了洛栖那天拿来的药。递给萧承谨,“吃了吧。”
萧承谨吞了药丸,墨凉递过去杯水,“这是洛栖在边境打仗时,向当地的名医求来的。药的材料是她爬到山顶采的,差点摔下来落个残废。本来满心欢喜地给你送药的,却被你好一通冤枉。”
萧承谨慢慢喝着水,“多说无益,我注定要欠着洛栖的了。”
洛栖,如果真像墨凉所说的那样,你孤独一生,我也会愧疚一生。可我们都太骄傲了,我不能忍受自己骗你,你不愿接受一个不爱你的人。
或许是因为我们太像了,才注定走不到一起。
看着萧承谨无奈的表情,墨凉知道他是伤心的。见洛栖心痛,他也会心疼。可墨凉心疼洛栖还能说萧承谨一顿出去,萧承谨又能怎样呢?
他不能表现出伤心,因为他是萧承谨,不能因为儿女情长分心。
墨凉觉得是萧承谨帮自己背负了许多。洛栖该恨自己的,萧承谨也该恨自己的,都是自己才造成了这么多的意难平。
墨凉觉得,自己是最不配爱萧承谨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