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召南在墨案前把玩一瓷杯,这杯小只有几寸宽,杯身如薄玉微透,质地均匀,摸起来柔滑,是西南某个诸侯国的进贡品。
“殿下,人已带来,就在门外候着。”
“让她进来。”
李召南放下小瓷杯,看着眼前的人出神,若不是他见过菱越国的真公主,还真会错认眼前的这人。模样虽像,气质差了几分,容貌平中略有让人怜爱的美,可终是少了菱越国公主的那可爱,娇气,兀自神伤时别样的忧郁的美,以及恨起仇人来时的凌厉杀气。
“传下去,就说菱越国的公主,凌玥,昨夜突发旧疾,不便见人,需要静心休养。”
凌玥才醒,睁了双眼,却看不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扶了下略晕的头,就看见纸窗上映出外面一群人拿了火把,火光微晃,走的匆忙,边走边说着宫里什么人不见了。
借着那匆匆略过的火光,凌玥瞧见了自己身上的衣裳,粗布衫,宅袖。火光忽的一暗,
凌玥啥也瞧不见了,缓缓地挪近了门,门上无锁,轻轻一推便溜了出去。
从后院一小门溜出宫,才走没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紧紧追了上来,喊着,“什么人,别跑。”
菱玥跑的慌了,回看了一眼紧跟的追兵,不知被什么人用力一拽,拽到了墙拐角旁边的小巷里。
她挣扎了一会,那人示意她安静。待追兵走远后,那人才松开捂住她的嘴的手,说“殿下,受惊了,方才我也是一时情急。”
这声音她是在熟悉不过了,可想了半天,也想不清伯常冒着危险救她的原因。
还未等她开口,李伯常撒嘴就是一连串的话,“殿下,你先走。这会天黑,没人瞧得清你的模样。过了这巷子,是闹市,闹市东边的河岸上往右继续走,有个楼,万花楼,你去里边躲躲。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李召南二殿下的故友。”
话一说完,伯常就顺手一推,把她推远了,手里还不忘塞给她一样信物。
又是追兵来回搜查,凌玥这会也顾不上问缘由了,只能先行离去。
在闹市里,菱玥走的有气无力,许是刚刚跑时费了不少力气,又或许她并不想活下去,别人撞她气她闹她,也毫不在意。
到万花楼边上,她踌躇不前,一满是浓郁香味,脸上抹了脂粉,有些媚态的女子上前拉住了她,“姑娘,这是要去哪?”
“喲,好一天下美色!”一上前来搀扶她的女子,抓住她手臂不放,边撩开她额前的被汗水湿透的刘海,边赞叹道。
万花楼,和她此前去过的茶楼酒楼差异太大,一时难以适应。寻思着,“若是兄长也在此,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害羞?”
那两个女子拉了她直上楼,路上见着了熟客也不理会,只是寒暄几句就作罢,然后就把她推入一屋,锁上了门。
凌玥知道万花楼不是个好地方,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心里忐忑不安,祈祷着观世音菩萨保佑,屋内最好一人都没有。
“咳咳”,一清亮男声响起,“姑娘不妨坐下来,与我一道品茶。”
凌玥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人,李召南。李召南,这一阴魂不散的唐虞国二殿下,先是灭了菱越国杀了她尚未出嫁的新郎,接着以逆臣贼子起兵造反一书上奏当朝天子,处死了父君,将兄长流放蛮荒之地后,关押她三年,三年后又以菱越国公主与叛乱者无罪应予以赦免,还要天子一道旨意将其迎娶入宫。
“怎么,你要一直站着。你若执意如此,我倒没什么意见。”
菱玥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心里苦涩,眼前这人,即是仇人也是恩人。
她面对桌上的饭菜,无心下口。
僵持了颇久,菱玥低头抹泪。李召南,在对面自个倒酒,喝了不少杯。
以为会一直这样直到天亮时,李召南,忽的半跪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喃喃自语,“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以为我能一直假装下去。玥儿,我是想……”
“二殿下,我已是舒绾的妻。”
“茶是好茶,你却不喝。”凌玥闻了闻,李召南身上散发着醉人的酒气,“酒是好酒,你却挑错了时间喝。”
她抽走自己的手,起身,不靠近李召南分毫。
李召南,只得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开始述说与她的情,“十五岁那年,我随父君入朝,在上京的一场宴会上,见过你。只是一面,我生生世世都不能忘了。来宴会的都是达官贵族的公子小姐,佳人无数,我只心悦于你。宴会后的一场射箭比武里,是我这一生中无比激动的时刻。六艺中,我射箭是最好的,那日场上只有我和你兄长射箭射的最好。所有人都在为我喝彩,而我却看到你走上来安慰那无能的小子,魏舒绾,许久都没瞧上我一眼。”
“怎会,唐虞国的二殿下,早已名声在外,我又不是笼中雀鸟。关于你的,此前听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不与我说一句话?”
“其实我早喜欢上了魏舒绾。”
万花楼里,又来了一位贵客。几个女子忙扑上去,不料公子一旁的侍从拔剑威胁。
有人酸溜溜地说,“为何我就没有这福气,不用日日来看我,哪怕瞧上一眼也好。”
菱玥虽不好推脱服侍二殿下,但也好比万花楼里的那妇人把她扔去见其他客人。不如就陪上笑脸,与这位日日勤来的贵客饮茶下棋罢。
李召南前脚刚入了万花楼,那远处不大明显的追兵就悄悄跟了上来。李召思发现了端倪,派人来万花楼搜查。李召思甩下狠话,如若不将她送入皇宫,此刻便杀了她,以免菱越国的残兵败将们寻到了,要以她的名义掀起叛乱。
“再过几日,我就将你送入宫中。”李召南缓缓落子,“你我,再也无缘相见。”
两年后。
“阿狸,宫墙外还是宫墙,别扒拉在那滕树上了。”小红狐像是听明白了什么似的,收回了眼巴巴地干望着外面的目光,扭头,轻松一跃,后脚登着那宫墙上的琉璃瓦,琉璃瓦松动险些落了下来,狐狸爪上的厚肉垫着地,它乖巧地匍在菱玥脚下。
“说说,你都瞧见了什么?”凌玥挠痒痒似地挠着它的耳朵和下颚,“你本可以逃远了去,却要守在我身边,是要和我一起在这白头到老吗?”
小红狐,哼唧了两声,算是应答了她。
“每日听我胡言乱语,可累?”
有人入了宫,嘱咐婢女奴仆不要声张,轻悄悄地走近了。
“朕倒是希望,你和我相处,能和同它一样那般亲近?”
周孟焱,当朝小皇帝,左右不过十八岁,那张小脸嫩的能掐出水,眼里有光又似无光,长睫毛下扑闪着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
“陛下,难道要和一只狐狸计较?”
周孟焱遣退了旁的人,只留下她和小红狐,无心地抱怨了起来,“你猜,今日朝堂上,那些大臣上奏都说了些什么?”
“朝政之事,又岂是妾身能议论的。”
“朕好久没看到百官如此同心协力,一个劲地说,李召南平定有功,要朕的恩赐。”
“近两年雨水颇多,好些地区都被淹了,灾民与日俱增。官民不满,各地多发生叛乱。煜王领兵率众,平定叛乱,又协同西凉王疏通河道,救济灾民,名声大噪,广为人知。”
周孟焱,看了看,言语丝毫没有波动的凌玥,问道,“你知道的不比朕知道的少。如今,他功名在外,恐怕朕不禅位都难以平息百官。”
“天下纷争,不过为一个权字。陛下,拉拢他便是。若是拉拢不来,就恩赏他,加官授爵,封土列邦,等日后找个借口再收拾他。”
“都说召南有一痴。”
“哦!”
“痴情,只为一人。来的路上,朕想了许久,把你赐给他,或许是个法子。”
“又或者,将你嫁给北戎王,为朕讨来数万兵。”
“陛下说笑了,我一个亡国公主,无德无才,无兵无卒,又无美貌,且两度嫁人,北戎王不会看上我。”
“和亲,陛下可选其他人。我,实在没有这福气。”
不过几日,小皇帝就给李召南加官授爵,是为煜王。
李召南才从外面回来,近两年各地叛乱不少,收服他们要费不少心思。
刚下马,手摸了下脸上的胡渣,感慨时光易逝。门外有人议论,说那公主自从嫁进了皇宫,便终日以泪洗面,皇帝不宠,太后不管。也不知犯下了什么错,给打入了冷宫。
李召南,这听的心慌。终是不能护她周全。
半夜,不能入睡,有人求见。
“煜王,深夜求见,还望恕罪。”
“西凉王的派亲信连夜赶来,说当朝小皇帝与北戎一行人相见后,看到我朝北边边界附近村落,有不少北戎兵出没。”
“北戎,尚未有此胆量,敢与我朝大战。”
“不,煜王,此番怕不是北戎想要南下,而是小皇帝害怕煜王您手握重兵,深受拥护,想要勾结北戎,压制煜王您。近几年来,各诸侯国早已对当朝小皇帝不满,叛乱频发,他们想借此机会称霸天下。”
“殿下,莫不是,他们要反了?”
“如若让他们先入上京,届时我军难以拿下上京。”
“煜王,您不能犹豫。”
“诸侯出兵入京,是忌讳。”
“这天下都要易主了,殿下,请决断!”
另五州兵杀入上京的时候,唐虞国的兵才到上京郊外。
小皇帝去我朝边界没能请来北戎兵,死在了回来的路上。
太后在大殿上召见了几位将军和大臣,臣子们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转圈。
“陛下怎么能亲自面见北戎兵?”
“北戎兵一向凶狠残暴,只怕陛下凶多吉少。”
“报……”殿外传来了急报,那人冲进殿内,缓了一会,才吐出几个字,“不好,陛下他……”
太后听了,险些没站稳。
“他怎么了,你倒是说”
“北戎兵派兵潜伏,陛下乔装打扮混入谈判使臣中,被暗杀了。”
“莫急。快,传我口谕,说陛下身体不适,卧床休息,关闭城门,加紧城中防卫,将在唐虞国的我朝将士速速召回。”
几日后,李召南带兵杀入了皇宫里。
凌玥在战乱中,被士兵射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