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满门忠烈
第二日,中鲁城,
城主正殿内。
“你!”
“小丫头,你什么你!”
软榻上半卧着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只见她身着浅紫色织锦流仙裙,头发松松的挽着,只插了一支三头凤簪。右手把玩着一把白玉折扇,左手喝着怀风递来的新茶,正笑眯眯的看着面前抬杠的少女和少年。
自从洹桑黏着怀风回来,祈音就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一直斗嘴,鼓着本就圆嘟嘟的小肉脸,看着就像个河豚。
其实怀风最初不知道怎么和霜染解释,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还管他叫“主人”。
反倒是霜染一开口就是,
“怀风,这是你从哪里捡来的小难民?真是和我家小音音天生一对呢~”
少女笑意从嘴角,眼尾荡漾开来,让人看了心中不知有多么明亮和坦荡。
反倒是一旁的圆脸小侍女听了自家公主这话脸红了半晌,
“公主~谁要和这个小难民天生一对!哼不理公主了~”
怀风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不应该在这辉煌的正殿中,或许应该是在一片汪洋大海面前,少女的体香伴着海风徐徐吹起白色的飘带……
思绪飘远,只站在那里出神。
怀风今日和霜染一起品茶,坐在一方矮矮的木桌前,看着面前的狐狸一样精怪的少年和圆脸小侍女斗嘴,觉得十分有趣。他又想起昨夜,洹桑灯下同自己袒露了身份。这下只觉得,这人看着是清风朗月的少年,实则更像是一个为老不尊的流氓。
原来,这洹桑居然是一只修行了几十万年的老狐狸,曾经在神魔大战中侥幸活了下来。而平生最爱野趣古书,那天星辰阁内他不过是在找一本书而已。
至于为什么能被收进乾坤袋,洹桑表示自己是读书读困了,找个地方睡一觉。
怀风觉得十分有道理,毕竟自己幼年在虚谷师父那里求学时,自己因贪睡不知挨了多少罚抄呢~
同情同情……
再又说到为何认怀风作主人,洹桑回忆自己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曾经被好心人所救。
怀风眉眼间长得与那好心人太相似了,所以这才一时脱口而出。待知道他不过二十五六,洹桑便打了个寒颤,眼神一转,只称呼“少侠”。
回到正殿中。
“公主,钟老将军来了。”
门外一个小厮报。
“快请进来吧~”
霜染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端坐。
“问公主金安。”,钟老将军抱着剑行了个大礼。
“快请起,钟将军这几日整肃中鲁城实在是辛苦了,赐座~”
这时一个小侍女端来一方绣凳,钟老将军辞了辞这才坐下。
“不知钟将军今日来,所谓何事?”
霜染眼神一瞥,目光扫向圆脸小侍女,祈音见状低头轻步走出屋子,将其他人安排到院外做事,带着洹桑守在正殿门口。
怀风见状,想是有什么国家大事,也想出去避嫌,却被钟老将军拦住。
“怀风小侍卫留下吧,这事说来我也要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为公主出城寻葡萄,也不会发现那几万残骸……”,
言语一顿,又接着说,“想来你是内心坦然端方之人,我也不用担心你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
听到钟老将军这么说,怀风便也定定站住留下了。
霜染还未等对面白发苍苍的老人开口,便轻声安抚道,
“钟老将军一门忠烈,实在不必如此伤怀。”
钟翼心中微惊,不禁感叹,这小公主果然如传闻一般冰雪通透。天下皆知当年的常胜将军钟翼,是个孤儿。
只是这皇室秘闻,小公主竟也知道,只怕京城宫里那位是留不得她了。
钟老将军咳了一声,问,
“公主,如何得知?”
只见端坐在正位的小公主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伸手端起茶杯,幽幽的道了一句,
“星辰阁,可容天下事。”
钟老将军幼时在寺里长大,长大后从了北境军,为当今天子打了不知多少胜仗,北境皆感叹钟将军体恤百姓,一身赤胆给百姓带来平安。
可当年谁也没有想到,风头正盛,年轻的钟将军退了下来。只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内谋了一个闲职。
激流勇退,只守着自己的妻子儿女过平淡普通的小日子。钟氏儿女也没有入朝做官,只是从商下海。
所以,方才霜染公主提到“一门忠烈”之时,连站在一旁的怀风都带着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小丫头。
“不知公主自幼在星辰阁潜心求学,可在书里读到或五十多年前的中鲁城守城之战?”
钟老将军的言语里,带着一丝恳求。
“钟老将军不必如此看着本宫,你为天下百姓,本宫自当知无不言。”,霜染放下手里的茶杯,接着道,
“史书记载,轩庆年初,北境尚未臣服于先皇,而这中鲁城当时和北境只隔着一条河道,常常来犯。中鲁城城主纪岩,带着城中几万兵士力抗外敌,为朝廷打了几十场胜仗,从未有败绩。”
霜染见面前的老人似是表情微动,话锋一转开始点评这城主纪岩。
“仗打得好,城也管的好,自然得民心”
这话刚说完,就见到钟老将军面色一僵,霜染接着说。
“轩庆十三年,北境再次来犯,与以往不同的是,北境人驱策了一支神秘的队伍,力量十分强大可怕。仅三天,中鲁城中死伤过半,城外的北境人却毫发无伤。中鲁城城主见状立刻派人回京请求援军,但整整十五日过去,城中兵士仅剩一千,援军却迟迟未到!”
站在一旁的怀风听了这话,心中为这纪城主感到十分绝望,忍不住开口,
“十五日,只怕是北境在打消耗战!”
霜染点了点头,看向钟老将军,只见老人的眼中红了几分,她接着讲述。
“纪城主深知城中粮草和百姓的情况,守城的将士们为了保证百姓的生活,已经不知饿着肚子上了多少天战场。”
听到这话,钟老将军的眼泪打在剑柄上,他把头低了下去,接着听霜染说。
“挨到第十八日,城中百姓深受感动,不管是老弱妇孺皆纷纷表示要上城楼和将士们一起守城。可就在这天,纪岩投降了。他把城门打开,北境人一拥而入,虽未伤害城中百姓,但从那天起中鲁城开始由北境人的统治。”
怀风看了眼霜染,她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一个局外人,好像作为公主,天下由谁来掌管,是不是她的先祖她都毫不在意。
“那我父……”钟老将军顿了一下,自觉失言清了一下嗓子,说道,“纪城主他后来怎么样了?”
霜染好像知道他会这样失言,也不追问,定定的看着面前白须白髯的老人,半响才道。
“你不是在葡萄藤下亲手挖出了纪城主的尸身么?”
“你是说纪城主被一起埋在……”,怀风惊讶的开口。
“纪岩是第一具尸体,他投降的当天就从城楼跳下。是百姓们,是百姓们懂得纪城主的大义,感恩纪城主于是自发的安葬了他。在他的坟墓前,甚至都不能立一块碑!因为!因为……”
说到这里霜染站了起来,她眼眶红了。
“因为天子一怒,尸横遍野。”
沉默了半响的钟老将军,突然幽幽的飘出这么一话。
是了,后来天子御驾亲征仅用了两日就收回了中鲁城。而京城那些只动嘴皮子和笔头的言官弄臣写了不知多少奏折批判这纪岩。
说他里外通敌,在守城战中拖延二十多日为的就是给北境人夺城的机会。
纪岩,便成了千古罪人。
当然不能有墓碑,不然依先帝多疑的性格只怕是会把他从土里掀出来鞭尸。
怀风不语,他为这戎马一生的纪城主感到悲哀。
将近二十多天,没有援军,没有粮草。
城内的百姓,
战死的将士们,
……
纪岩选择了让活着的人好好活着!
而那张只有北境王和纪城主才看得到的降书写着,
“罪人纪氏,百死莫赎!愿献上中鲁城以及城中财宝无数,万望北境王怜悯城中妇孺老幼。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