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偷偷觑了眼左右两尊在西池里数一数二的仙家，他答应过子胥君暂时保密，可直到这位五殿阎罗“杀”上天庭夺走了那个命格殊异的妖族公主亦姝，也没跟他说一句“不用守着秘密了”，因而他惴惴不安了好几天了：万一天帝查问起来，他是透露还是不透露。

　　透露了，就泄露了秘密，保不齐要被这位凶名在外的五殿阎罗报复一通。

　　不透露，这星君的职务会不会就和他一拍两散了？

　　司命星君打了个哆嗦。

　　姑且不论天帝那边，这头就已经十分为难了。

　　照理说梅湄是那子胥君既定的仙缘对象，他若有意诓瞒于她，待得二人修成正果，这梅湄反告他一状，他依旧是吃不了兜着走，然而一旦此时说了，是否会阻挠五殿阎罗子胥君的大计？

　　最最紧要的是，他身旁一坐一站的这俩位，一个是打架比说话利索的主，一个除却花仙的身份还影响着凡间的命数，他给那些凡人们造劫的时候还需要牡丹仙子的佐助呢，可不能得罪了。

　　于是司命星君朝梅湄行了一礼，满脸满眼都是笑，“讨好”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他拱袖的手探出一截微微颤抖，一如他当下忐忑的心境：“不……不能？”

　　桐素撇了他一眼，长鞭握在手里。

　　牡丹仙子沏了杯梅花茶，滚烫的茶水烹得梅花上下浮动，“滋啦——”杯中梅花倏忽向边缘一窜。

　　一个“天可怜见”的眼神投给司命星君，梅湄像是万分理解他的处境：“这样啊，那我还有事要忙，这个问题就留给……”脑海里划过几道身影，梅湄“体贴”地问，“天帝陛下知道吗？不知道就留给他询问吧。”

　　她也不是真要把这个问题丢给天帝，不过是想着司命星君隶属天帝门下，拿这个名头唬一唬他罢了。倘使他心中坦荡，自然不惧怕被天帝垂询，但如果这件事果真和子胥君带走亦姝公主有关，他必然难逃一惊。

　　恰说着，肺腑一热，梅湄轻咳了两声，怀里一件硬家伙便露出了一角。她忽而想起这是个什么物什，不禁微微一笑，用得早不如用得巧，正好能帮上她的忙，把这吓唬做得更逼真些。

　　梅湄掏出星宿令散漫地看了一眼，不经意地往司命星君面前一亮：“哦对了，这令牌忘了还，正好，我们西池没得闲工夫，还是请孟章神君来接你吧。”

　　司命星君掌中的册子一抖。

　　梅湄和五殿阎罗关系匪浅，他就是迫于“淫威”不得已漏了点风声也不打紧吧，看在梅湄的面子上，那五殿阎罗子胥君也能绕过自己一招吧。

　　“啊，不用不用，是小仙思虑欠妥，能说，能说，都好说。以您和五殿阎罗的关系，早知道晚知道都会知道，小仙就是现在说了也无妨。”

　　桐素瞥了眼牡丹仙子，二人心照不宣地退出一个，表明西池对司命星君的尊重，没有故意探听消息的意思。当然，退出去的是牡丹，毕竟人是桐素请来的，且她桐素才是这西池名正言顺地执法者。

　　“梅湄入梦一遭，尚未恢复，我在这照顾，绝不外传。”桐素表达地利索，一扬鞭，结界顿生，却惊得司命星君向里头挪了挪。

　　司命星君尴尬地笑了笑：“好，好，还是桐素仙子想得周到。”

　　梅湄支起一个枕头扶住身子，尽量正对司命星君，不丢西池礼数。

　　“这要从何说起呢……”司命星君翻开册子，“噢，是万儿八年前，还执掌阴曹第一殿的子胥君找到小仙，问您这一脉是何时被种下的诅咒，有无解除的法子。这……西池的记载里都不甚清楚，天庭的藏书阁也写得模模糊糊，只说是妖族做的，距今有数十万年了，和梅仙始祖有关，旁的，小仙也不清楚。”

　　“后头就是几千年前的事儿了，子胥君到藏书阁寻什么器物接命之法，正碰到小仙，小仙就指了书籍的位置给他，也算是卖个顺水人情。”

　　“再后来……就是他下凡前，托小仙推演一个命格，要年岁相差不超过五千岁的，还得是和您系数同族的，越接近越好。”

　　“查是查到了一个，”司命星君皱了眉，“只是那命格说也奇怪，年岁含混不清，说比梅仙您大四五千年也可，大数十万年也可，好在符合和您同根相生这个条件，小仙就把这个命格的主人告诉了五殿阎罗。”

　　“其实小仙也很疑惑，按理说，各花的主宰仅有一个，乃是上古传承、仙位浸润、独一无二。在推演这个命格前，小仙以为能找到一个六七成相近的就不错了，没成想竟真有一个和您同根相生、极其亲近的。小仙还以为……”

　　“是妖族公主亦姝，是不是？”梅湄低头盯着衾被，指尖无意地缠着被角。

　　“您怎么知道？小仙当时还纳闷呢，妖族血脉和我天族如何能相提并论？简直是无稽之谈。”司命星君阖上册子，无奈摇头，“更巧合的是，这妖族公主啊原是要指给子胥君的，当年五殿阎罗拒婚妖族，在天庭闹得动静可不小呢，这不是碍着陛下手底最得力的将领——天枢星君的面子，才没广而告之、说长道短嘛。”

　　司命星君打眼瞅见身边的桐素变了脸色，忙赔礼：“小仙嘴快，仙子勿怪。”

　　梅湄悄然深深吐出一口气，桐素就要上前搀扶，她却只是床榻上作揖，笑得仿佛无事发生、清朗莞尔：“多谢司命相告，感激不尽。”

　　五千年为限。

　　同族而生。

　　这两个条件憋闷在梅湄心底，久久不散。

　　她没有忘记第一次入梦时梅仙始祖天淡仙君说过的话：若要仙位共享，就得是本体相同、年岁相差不超过五千年。然则这哪里是仙位共享，这是强硬更换仙位的方法。

　　如果她所猜不假，器物接命之法对应用蛇匕度给她三百年元寿，而这更迭仙位的方法就是要把亦姝框进这仙位的壳子里，换她成为妖族、苟活余年。所以他才会绑走亦姝，所以下一步，他就要带走自己，割旁人之命数，成全她。

　　桐素引司命星君走出了房间，梅湄对着空荡荡摇晃的木门，空洞地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