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你的狼崽
梅湄花了整整七日时间才翻完第一箱账册,半点没耽误子胥君处理政务,确切的说是时间紧迫,压根没给她嬉闹的机会。没成想等她到了凡间,上天却翻了脸——一切筹划付诸东流,“命数”这个可恶的小东西,是半点没按照她预设的方向走。
她料到刚受了责罚的孟婆定会尽忠职守地喂她至少两大碗汤,省得在某个特定的情景下,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再度破坏了众人的计划。
于是,梅湄趁子胥君外出公干的功夫,搜寻出司命写的话本子,偷偷藏在了怀里,准备带到凡间,这样一来,即便没有记忆辅佐,也可以通过翻阅这话本子预知未来的事,满足她一窥天机、做个活神仙的愿望。
话本子是如愿揣到凡间了。
然而,身为一个还在牙牙学语阶段的稚童,这话本子是何时何地丢的,梅湄一点儿也不晓得,或者说,她并不觉得这本子十分重要,因而也没留意。
区区故事书罢了,能比得上大哥做的风筝,二姐捏的泥人,以及……母亲批画的账册吗?
已经在凡间走过了十五个年头的梅湄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看大哥在林木草丛间剑舞飞扬,看二姐在亭台楼阁里温书朗朗,别提有多悠闲自在了。
“三小姐,这是您要的账册——”侍女不敢站得离秋千太近,只遥遥弯腰抻手。
账目下压着一匹春裘,白狐毛在日光的照耀下如春水拂波,分外柔软。
梅湄接过账册,两手勾上秋千的绳索,没理那裘衣,她一边仔细翻过书页,一边一搭一搭地摇着,不让自己掉下来。
大哥梅凛从侍从捧的托盘上拿起一方巾帕,揩去淋漓额角的汗,向梅湄走来。
“湄湄还坚持看呢?”
梅湄轻“嗯”了声。
“索性我南梁开放,男女皆能搏功名、谋仕途,有父亲母亲在前朝运作,塞你去户部不成问题。”
“大哥莫说这些,荫授的官我是断断不会做的。你不也是战场征杀千百北蛮,自己赚的功名嘛。”她努嘴扫了眼廊檐下的二姐,“内阁不好进,父亲母亲的那些人脉关系还是留给二姐吧。”
梅凛利落插剑入鞘,从侍女手中扯开春裘,无惧晃动的秋千,径直将这裘衣披在梅湄肩上,防止春寒倒灌,冷着他这位金贵的小妹。
“你身子骨不好,我同你二姐尚能等上几年机遇,无论是出使列国,交游内外,均是游刃有余。你不一样,早些进户部,总好过来日熬资历。”梅凛似是想到什么补充道,“别辜负了抓周礼上的那卷账册。”
梅湄捧卷的手摊着,仰头一笑:“孩子时候嬉闹,大哥也放在心上。”
“能不放在心上吗,那时候我和你二姐都不过三五岁的孩童,就听着大人们鼓吹,说母亲后继有人,这户部尚书一职,过个十年二十年,只怕仍会落在我们梅家。”
他没说完,游廊那边传来一声温雅。
“言之凿凿,言犹在耳。我和大哥就像不是母亲亲生的,配不上这‘后继’二字。”
梅湄停下摇摆的秋千,朝二姐梅殷喊道:“这么多年了,二姐还吃我的醋呢,可该明日叫苏管家到集市上多买几罐子酸的,尽皆藏在二姐房里,等二姐出嫁了,掘出来宴客呢。”
“——也道是,上了年岁的东西最珍贵。”
“好你个梅湄!”梅殷放下手中经史子集,轻轻地合上放在栏杆上,“大哥怎不速速催卫小将军上门提亲,好把我家这个最能说会道的送去祸祸他,够念叨他大半辈子了吧!”
“二姐!”梅湄气恼地起身快走几步,却被冷风呛了口舌,不禁咳嗽了几声。
“慢些!”
“慢一点!”
两位做兄姐的异口同声。
梅凛上前一扶,直肠子冷不丁冒出半句:“湄湄,你莫不是真对卫子胥上了心吧。”
这话一出,梅湄呛得更厉害了,根本来不及分辨。
飞檐走壁悄然,没等梅凛察觉来者是谁,日晕下,儿郎持枪一杆,单膝搭坐墙头。
“聘礼已备,八字已测,端看梅大人何时得空,家母必登门拜访。”
“卫小五,”梅殷迤逦裙摆,窈窕而来,“就算你我两家世交,便凭你乱攀墙头的陋习,我都不会让母亲将小妹许给你。”
梅凛握剑立在梅湄身前,将她护住:“战场上兄弟交情另谈,我梅凛的妹妹要嫁的必是各中优异的好儿郎。”
“你们说了都不算。”
卫子胥一跃而下,枪头冽冽,合上少年恣意风光,唯两眼中如萦了万年寒意不散,沉着坚毅,与他此时表现出的脾性大不相同。
“梅湄,我只问你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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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从前的五殿阎罗子胥君,是绝对伪装不出这副样子的,能完美地呈现这部分话本子的内容,得多亏了梅湄在西池和上一世给他做的表率。
在梅家两兄妹的阻拦下,凡间卫子胥第一次求亲企图自然夭折了。直到五年后,梅湄在户部干出了点名堂,梅卫两家的婚事才正式提上了议程。
也是打从这一天起,只要卫小将军在京城,梅湄在官衙当值,就一定能在六部的坐席边看到这位卫小将军的身影。
他不常说话,就撑着桌案,看她。
有下头官员送内阁批示过的奏折来,他就帮她整理妥当放在桌角,倒不像是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更像是新任户部右侍郎梅小大人的跟班。
一日,梅湄实在被这一双冷热聚敛的含情目盯得羞恼,便一笔点上了他鼻尖。
眼见卫子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梅湄还以为自己做得过了,惹了这位小将军心底不快,预备着处理完手头这本折子就去哄哄卫子胥。
谁料,她尚且没理完折子呈递的内容,卫小将军就低着头,端着一盆水一方巾帕走了进来。
他蹲下,在旁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点了点梅湄的桌案。
梅湄恍惚抬头,起先是一愣,很快便笑开了花。
——只见那个点已经被卫子胥扩成了一幅画。
他以极低的口吻,沉笑问她。
“如何,像不像你院子里养的那匹西戎进贡的雪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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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年,南梁与北蛮交战的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