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期而至
桐素是个面硬心软的执法者,至少在这次突发事件的处理上全了梅湄的心意。
蛇匕已经带给其他姐妹们瞧了,自然没想出什么有效的法子。
——有说不如去阴曹,将前尘往事坦诚个明白,五殿阎罗是阴曹十位殿下里长得最出挑的一个,或许也是最“和善”的一个,未必会多加苛责。
——还有说梅湄就应该做个不染是非尘埃的清贵梅仙,如阴曹这般肮脏的地儿,由其他人代为跑腿就好,没必要亲自出马。
可再问到除了桐素、有谁愿意替她走一遭时,全场又鸦雀无声了,只能不了了之。
也好。
至少“在无妄洞里躲着子胥君”这个提议,姐妹们还是一致同意了的,如此,梅湄就很心满意足了。
~~~
十日过得极快。
数着洞里的水滴,见它们从洞上方的尖尖角砸下来,落进不大不小的窟窿里。窟窿积了不少水,若非水明晃晃的、洞里光线熹微,或许可以用做镜子。
梅湄耷拉着脑袋靠在冰冷岩壁上,水滴看累了就捧起桐素从北山取来的梅花酿,闻闻,仿佛还身处那偌大的梅花苑里。
……想出洞了。
无妄洞的惩罚便是不论何时,被罚者的眼睛里都只能看到一种色彩——黑。这里禁锢了花仙们的术法,四处都是黑黢黢的,土壤墙壁是黑的,用的物件也是黑的。倘若花仙们待得时间长了,心里就会如蚂蚁在爬似得痒痒,迫切地想要接触新的颜色。
梅湄也不能免俗,只是想着自己被关在这里是为了躲避一尊“瘟神”,所有的惩和罚便都觉得心甘情愿,就还能多忍耐些时日。
然而,当桐素真的出现在无妄洞口时,欢喜不由自主地覆盖了其他情绪。
梅湄整饬了下衣衫,站起身微微一笑,装得平静:“是到时间了吗?还是你们已经赶走了他?”
“都不是。”桐素一击敲碎了梅湄的幻想,“五殿阎罗和十殿转轮一同驾临,指名道姓要见你。”
一滴水珠子砸进窟窿里,发出“滴答”的圆润声响。
“他们……一道?做什么?”梅湄当即停下脚步,立在阴影里。
一个五殿阎罗,是自己莽撞欠下的前因,已然吃罪不起,怎么还来个什么十殿转轮?
“远来是客,见一面而已,我陪你。”桐素走进洞内拉起梅湄的手,还不忘给临时的“减刑”找借口,“你那日没打中我,便不必待满十一日了,十日足够。”
~~~
一路如失了魂般被从无妄洞拉到梅林,梅湄心里已经转过了七八个念头,比如怎样“赖账”才能赖得漂亮,怎样说自己是不小心被蛇匕划了手,并无趁机认主的意思,还请五殿阎罗子胥君大人有大量,把蛇匕收回去,好一拍两散,就此断了缘系,云云。
但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临到踏进梅林的这一步,想到即将见到的是从阴曹地府上来的两位仙君,梅湄还是哆嗦了一下。
“等等,”她拂开桐素的手,摸了摸发髻间整齐垂下的流苏,整理了一番衣裳,实实在在磨蹭到桐素的眼睛都要长在自己身上了,才慢慢踱出一个笑,“走吧。”
“这么认真的拾掇自己,湄湄,你不会真要去结仙缘吧。”桐素好奇地打量道。
“怎会……”
一脚踏进中心地带,即使周围树木葱茏、花影繁复,梅湄还是一眼认出这里就是十天前她以一枝红梅钓仙缘的地方。于是,这“怎会”两字就在她扭头的那一刻被生生折断——只见漫天红蕊下站着个玄衣金丝红饰的仙君。
梅湄低头,清了声嗓子。
“真不好意思,劳仙君亲走一遭。”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福了个仙礼。
“这位——就是我未来的五嫂嫂吧。”
一道意气风发的呼喊切断了梅湄反反复复思忖的腹稿,她寻声望去,竟在不远处的花影疏摇里见到个比五殿阎罗更为白净的少年,那少年一袭素净,衣角见黑,通身没什么装饰,只在腰间别了一支没蘸墨的笔,笔杆上绘着山河万象,笔尖有藤萝缠绕,委实怪异。
“我家湄湄鲜少于世外行走,不免行事从心,我作为西池群芳的执法者……”
虚影匆促如流云破风,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那少年便在桐素面前站定,言笑晏晏:“这位姐姐是想在判官笔前定是非吗?”
梅湄挺身一步:“判官笔定的是阴曹的是非,与我西池有何干系?桐素一言未了,小仙君就咄咄逼人,这是阴曹的规矩?”说完她才有些后怕,许是打心眼里不希望有损西池的颜面,所以嘴比腹稿跑的快,腿比脑子迈的快。
然而此刻箭在弦上,也由不得自己懊悔妥协。
梅湄微退半步,拉开彼此的距离,容满苑梅林做了争辩的背景,扬手虚空一抓,将蛇匕托在掌心:“西池梅仙梅湄,十日前拾取五殿阎罗匕首一把,今日,特与归还。”
虽然心里是怕的,但至少在外人面前,没有折了梅仙风骨。
“十日了才归还……”少年一嗤。
“不凑巧,湄湄犯错,我关了她十日,让两位仙君跑一趟了。”桐素上前一步,把梅湄护在身后,爽朗利落,“如此,就结了这桩私案。”
从前,自己只知道梅湄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既然天寿难永,便任她闲散,直到刚刚对方挺身而出,在自己怔楞之际硬抗下西池的面子,自己才明白她这身傲骨和历任梅仙相比,确实,不遑多让。
“判官笔的确定不得西池的是非,但你是蛇匕的主人,就是我阴曹的人,你的是非,判官笔定得,连带与你相关的是非,都定得。”
越过桐素的肩膀,梅湄偷窥了一眼五殿阎罗子胥君说话时的神态。
——那双瞳孔红黑绞缠,如烈火燃烧于淤泥中,明亮却也幽沉,叫人不敢直视。
她赶忙撤下视线,低着头走到桐素身边与其并肩而立,继而冲其露出个“我很好”、“没事儿”的笑,也正因为没有看的缘故,对方的声音愈发清晰,抑扬顿挫的,其实……很合她心意。
“至于小十,他断惯了案子,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有冒犯处,我替他兜下了。”说着子胥君向梅湄伸出了手,不含笑容,一本正经,“蛇匕认主,归是归不了的,随我去阴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