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诗人盛赞:浅水之中潮湿地,婀娜芦苇一丛丛;迎风摇曳多姿态,质朴无华野趣浓。
天河下游有罗江分流,水流缓和而不急促,有数里青叶容白的芦苇丛生,于风中轻曳。
江上有一叶扁舟,随罗江轻缓的水流飘荡,任其东西。一江水如翡翠碧绿,充满了勃勃生机。
江边有三人,一男两女。两个女子皆是一身白衣,衣袂在风中飘荡,恍若仙子。
其一女子立若白鹤,面容姣好,目似星辰,远眺着江对岸的离散人家。
另一女子却是微圆的脸蛋,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眸子一眨一眨的,鬼灵精怪。琉璃便坐在江边的一块白石上,身旁放着自己的鞋子,一双白嫩的脚丫子就放在清凉的罗江水中,满脸惬意。
“小玉儿,你也脱了鞋子,把脚放入这罗江水中,可凉快了。舒舒服服的,整个人都很惬意。”琉璃的双腿在水中晃荡,荡起涟漪。
“啊喂,琉璃姐姐,你何时将脚放入这罗江水中的?”身后背着一柄简陋长刀的游四方满脸是水,手中还掬着一捧清水,此刻却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言语。
游四方瞧着这一江碧水,心中本是欢喜,想以江中水洗脸,想着便做。可,可白琉璃何时将一双脚放入了江中?两人也只隔着几丈的距离。
琉璃一愣,有些呆道:“我们一到这罗江边上,我就将脚放入了江中,我当你瞧见了。”
游四方气急败坏,整个脸都有点黑了,手中捧着的水哗啦地落入了罗江之中,便想破口骂出。
“没事的,只是洗脸,并无大碍。你又没有喝这罗江水,那又如何?”琉璃安慰着游四方。
游四方转过身子,忙着抠嘴里,想要将方才喝的水吐出来。白琉璃不说话还好,一说便是提醒了游四方。
方才游四方还一脸舒爽道:“啊!这罗江水喝起来真是香甜,从来未曾喝过这般的江水。”
白琉璃又道:“游小弟,你该不会又喝了这罗江水?”
“你不要再说了,白琉璃,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游四方用力地甩了甩衣袖,咬牙切齿。
白若玉却是笑道:“你们两个,走到哪里都是吵吵闹闹的,还真是一对冤家。”
“冤家?可能是我上辈子欠她的,总是受气。”游四方一声叹息,何其苍凉。
“啊,面对如此大江,我突然心中顿起澎湃,想要吟诗一首,以助兴致。”游四方故而双手负在身后,满头长发翩舞,颇有一副文人模样。
“啊,这罗江的水啊,你真绿;哦,这微白的芦苇,你真美。”
白琉璃当以为游四方还要吟出何惊天动地的诗来,结果令人如此兴致全无。
“游小弟,你还是别说话了,我怕我的肚子疼。”琉璃捂着肚子,半匍匐在白石之上,两眼弯弯。
“一江春水夏泛碧,十里芦苇秋露白。何人如我游四方,但有扁舟任东流。”游四方却是于琉璃不理不睬,自我陶醉道,“尔等凡夫俗子,如何知我游四方心中的情。”
说罢,游四方由下游向着上游而去,隔着琉璃数丈之地,脱下自己的一双破烂鞋子,将脚放在江水中,满脸舒爽。
“这游四方……”
她们的身旁有几簇芦苇,围作一团,在风中左右摇摆。琉璃扯过身旁的一根青色芦苇,剥开外面的青叶,里面是白花花一片。
只可惜这些白絮仍是一团,湿润润的,摸着却是舒服。那江心有数里芦苇,足有一丈之高,若是有人进入,恐怕是见不着踪影。
可惜这并非七八月时,瞧不见那“清风过大江,天地白雪漫”之景,想起来便有些遗憾。
自芦苇丛间,于罗江水中,忽有一叶扁舟荡出,就像是风中一叶,任东西。
琉璃远远地便是瞧见了那一叶竹筏,竹筏上有一个布衣少年,平躺在竹筏之上,双手枕头,目望青天。
游四方瞧着江心竹筏之上的那个家伙,心里一阵嘀咕:“他奶奶个熊,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当以自己够装了,却没想到,还有比我更装的家伙。”
琉璃拉了拉若玉雪白如雪的衣袖,轻声道:“小玉儿,你瞧江心竹筏之上的那个人,他可是有些像樊青山?”
若玉偏头笑道:“琉璃你可是把心丢了,瞧见一个人,便说他是樊青山?”
“啊喂,小玉儿,我给你说正经事,你居然还取笑我。”琉璃皱着眉头,有点不悦。
若玉向着江心竹筏瞧去,那只是一个很模糊的身影,不过已经从竹筏之上站起身子,伸着懒腰,望向了琉璃她们。
那人横江踏浪而来,轻身翩如鸿雁,于江边数丈之远凌空一跃,一个后空翻,便是落在了琉璃身旁。
“两位姑娘,许久不见。”
那少年的笑容之中有几分懒散,额前几束青丝飘荡,颇有几分不羁之意。
他笑容如明媚的春光,竟令琉璃心中一动,双颊生绯。琉璃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少年,欣喜道:“樊青山,你如何在此地?”
白若玉也高兴道:“樊公子,许久不见,今日便是又瞧见你了。天地如此之大,却没想到我们还是相遇了。”
樊青山竟是伸出手来,摸着琉璃的头,道:“确实有缘,才数日不见,我们又相遇了。你说可是如此,琉璃?”
白琉璃拂开樊青山的手,有些小气道:“谁和你有缘了?摸头会长不高的,我会生气的。”
游四方蹦蹦跳跳地穿着鞋子,向着樊青山而来,道:“这位大哥,你的身法好生俊俏,乃是我平生瞧过的,最厉害的身法。嘿嘿。”
白琉璃瞧着游四方搓手,眼睛瞧着樊青山,就像在瞧着一个小肥羊,知道这家伙可能在动坏主意。
樊青山道:“你可是想学?”
游四方似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这不学就有些浪费机遇了,人的机遇能有几回。这大哥又这般容易相处,可真是天上掉馅饼。
“这是我师傅传授给我的,不可外传,抱歉。”
这就好似一罗江水泼在了游四方的身上,心里都是凉透了,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不可外传?你还问我想不想学,这人有病?
游四方笑道:“那便罢了。待我悟透了风道,我便也能乘风而行,又何须身法。”
游四方的眼睛不可察觉地瞥着樊青山,却是见樊青山不动分毫。这个时候,听到风道二字,樊青山不应当问:“你年纪轻轻,竟是亲道者?”
这人,好生孤陋寡闻。想必,樊青山未曾听闻有过亲道者,游四方如此安慰自己。
琉璃抬头道:“不过,樊青山你怎么就在这罗江之上?”
樊青山道:“我以四海为家,游历天下。天下再大,皆是我家。”
游四方嘴角又抽了几下,大哥!你三句话有两句是在装,我跪下拜你了,能说人话?
游四方却还是欣喜道:“樊大哥也是游侠?与我一般?”
“游侠?我可并非游侠,我不过是游历天下,可懂?”
樊青山说这一句话时,语气很冷,似乎并不于游侠有敬意。这令游四方心里很不舒服,他瞥过头,望着十里芦苇风中起舞。
这气氛有些微妙,幸有白若玉却是笑道:“你们瞧那罗江对岸,人家聚集,想必也是热闹非凡。”
琉璃双手撑着白石,双脚从罗江水中浮出,站起身子,穿着鞋子,满脸高兴道:“我们可以到对面人家去瞧一瞧,兴许有美味的食物,正好填饱我的肚子。”
若玉忽而觉得,自己不应当说这这话,又让琉璃占了上风。
不过,既然出了这青莲宗,多领略一番宗外的人与事,也是好的。如此,对于修行也是有利的。
体味人间,方能成道。这是宗主柳寻风曾告知弟子的,到了适当的时机,弟子都会自己出宗历练。
而李弦月师姐便是如此,想必师姐回宗之日,便是青莲宗大比之时,却不知那时又是怎么厉害的一个师姐。
可是这罗江边的人家却并非琉璃他们所想的那般,他们想象中的这些人家是热闹,欢笑,快乐的。
可是琉璃她们瞧见的却是很破败的人家,少有行人在街上走动,瞧见了他们,眼睛里也是惊恐。
这些人家的旁边都有绿树红花环绕,可小道之上,却是草木深深,杂乱丛生。
想必,有许多人家也是少有人至,却不知这些人家的人去向了何处。
眼前有一户人家,青色的瓦上长着青苔,地上的青石有三两水洞,坑坑洼洼。门前有一颗岁月长久的树,兴许有三四十载左右。它树干粗壮,却是叶疏枝细。
院中坐着一位年迈的老妇人,七八十岁左右,头发发白,嘴嘟着,似乎是牙齿全然落了。她望着远处,向着江边,江心有芦苇十里。
琉璃她们在远处望了许久,这户人家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老妇人,便再也没有了他人。却不知这位老妇人的儿子,又或者女儿去了何处,竟然这般狠心。
隔壁一户人家之中走出了一个衣衫缝缝补补的女人,瞧着院中的老妇人却是叹了一口气,便向着那老妇人而去,与她闲话家常。
老妇人愁苦而茫然的脸上这才浮现了一点笑意,满脸褶皱便也更加褶皱。
“这里的人家好多处都没有人,房屋都是空的。”若玉一双眸子却是瞧着远处,远处有三两人家,房门破烂,风雨都难以遮挡。
人家依山傍水,当时繁华热闹之地。可眼前他们瞧见的,又是些什么?荒凉萧索,人烟稀少。
这般多的人家,这般精致的雕刻,便知这里以前是一处好地。可又是因何,落得如此凄惨。
游四方正色道:“我总觉得,这里定然有妖孽作祟,我们兴许应当帮他们。救人于水火,总是好的。”
樊无道笑道:“这人间又哪里来那么多的妖孽?人才是最大的妖孽,这世间还有比人更为妖孽的妖孽?”
琉璃的头都快晕了,也不知樊青山再说些什么,想想都可怕。想事情,从来不是琉璃的长处。
“你说这里是人为?这里这般美好,他们又为何要去破坏这和谐?”游四方道。
“人心有欲望,便是最大的妖孽。”樊青山道。
院落中,那个衣衫破烂的女人扶着年迈的老人向着屋里走去。可是屋中幽深昏暗,唯有一些物品的轮廓,却没有半点动静生气。
而在这屋外,在树深之处,或许你还会还会见得有一两只色彩斑斓的鸟儿在枝头,它们将嘴相对,它们头挨着头,相互依偎着。
鸟儿尚有倚靠,屋中唯有老妇人一人。
破烂衣服的女人已经从屋中走出来了,三两步之间还会回头望着,脸上竟也是那般愁苦。
“大姐姐,那个老婆婆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她都没有亲人?”琉璃走上前去,问着那个妇人。
这妇人的岁数并不大,不过是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头发有些凌乱罢了。
“你们是说王婆?”妇人不知这几个外人来此作何,有些警惕,不过还是很热心。
琉璃点了点头。
妇人叹了一口气,道:“她自然是有家人的,她有两个儿子。一个被水寇抓去,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一个作了剿匪的人,却是在与水寇交战时,不幸死了。”
“水寇?这里有水寇?”
“这十里芦苇荡,茫茫一片,也便是那些水寇最好的藏身之所,他们来去自若,又有何人能抓住他们。你还真以为,这天底下有仙人,能救我们这些凡人?”妇人一声叹息悠长,似乎这苦闷无法道尽。
琉璃几人面面相觑,却不知何言语。
白桐洲有三宗六派,以守护天下为己任,可他们真的又做到了?这白桐洲之大,又是三宗六派所能守护的?
又或者说,他们不过是喊着这些口号,享受着被尊为仙人的那一份荣誉?
“你们瞧这里,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两颗果树,春日来了,花开遍野。可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什么样。花开了,落了,人也没了。”妇人说道感伤处,眼中便是含着泪水,却是没有哭出来。
泪水哭出来了,也是无用的,若是哭能将世间的一切解决了,恐怕天下的人都不会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