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梁与肖把车停在玉器行的大门口。
这里形似一条步行街,两侧挤挤压压开着望不见底的门面——鉴定,交易,收藏,拍卖,修复,加工……五花八门,什么项目都有。
店面大的百十来平,两三层,店面小的压根儿进不去人,就像路边的报亭一样,只能站在门口看,即使是那样的铺子,也不缺客人。
梁与肖在一家名为“有玉”的店门口站住脚,看着老板在里面忽悠客人。
有玉老板叫吴不知,瞧见梁与肖后,跟他眨下眼,指指二楼。
这半大老头不到五十岁,身材挺拔,目光烁烁,给他那副其貌不扬的脸加了不少分。
梁与肖走上二楼,在一扇纯白色屏风前的茶桌旁坐下,听着吴不知跟客人说——“这位老板,您眼光独到,这套茶具可是我们家的镇店之宝,整条玉器行再也找不到第二份儿了!先前有个洋人出高价想买下,我都没卖!”
那个客人看上去跟吴不知差不多大,衣着浮夸,满脸写着“老子是暴发户”,他高举着茶杯,瞧得仔细,也不知道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能看出什么门道,“有人出高价你还不卖?”
“茶道可是我们的国粹,哪能轻易流到洋人手里?”吴不知的这段话背的滚瓜烂熟,“这套茶具的传承价值非常高,看您懂行,想必也听说过,用上等的玉器饮茶可除胃热、平烦懑、滋心肺、润声喉、养毛发、蓄元气、养精神、安魂魄、利血脉、抗衰老、平衡阴阳、补充人体所需微量元素,还能防癌。这些《本草纲目》中也有记载,可不是兄弟胡诹乱傍的!”
客人听的似懂非懂,但还是端着面儿,回道,“我知道,这些都是常识。”
“是是是……”吴不知笑笑附和着,心说在这人身上已经搭了一个小时了,再推一把准成,“老板是生意人,肯定信风水,水能生财,玉能旺财,用上等玉饮上等好茶,乃锦上添花!您腰间系玉为缓盘,手中把玩为意盘,再来一套茶具,滋养身心,不就齐活了?”
客人眼角眉梢带着喜色,“其实价钱都不是事,买玉也是看缘分,这套茶具——嗯,还算合我的眼缘。”
“得嘞!那我这就给您包起来——美玉有幸入得贵人府,必会保您福利天来,祥和一生。您先坐,马上给您包好!”吴不知对身后喊了一声,“小罗,来帮贵客把物件包好!”
吴不知跟小罗交代几句后,颠颠跑上楼,“好小子,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梁与肖靠在椅背上,两条大长腿一叠,翘起了二郎腿,“我找你就不能是好事?”
吴不知虽然是个老奸巨猾的主,跟谁都会掉腰子,但心肠不坏,所以这么多年,即便他对梁与肖使招、打太极,梁与肖也只是跟他面儿上狠。
吴不知给自己斟了杯茶,吹了吹,“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小子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准没好事!”
梁与肖皱着眉,敲了几下桌子,“老人家,如果没有我送你的那对玉马,你当初那犄角旮旯的小破店,早就被挤兑没了,还能有机会把这里盘下?”
那对玉马是梁与肖跟侯爵在一次任务中……说好听点是捡来的,说的客观点就是顺来的。
那天梁与肖闲来无事,也是被侯爵催烦了,他到玉器行打算卖了这对玉马,跟侯爵分赃,转了一圈,唯独对那个不起眼的小破店来了兴趣——有玉。
不知怎的,一向对人不冷不热的梁与肖,竟对这个陌生的小老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两个人聊了几句后,大概是因为天好风大,心也荡漾了,小与爷一高兴,玉马不卖了,送!
冲动的结果就是,回去后,被侯爵在耳边持续不间断的碎碎念了四年。
吴不知咧嘴一笑,“你看我就开个玩笑,怎么还认真了呢?说吧,又碰见什么看不出名堂的物件了,拿出来专家给你掌掌眼!”
梁与肖把玉佩往桌上一扔,“掌吧!”
吴不知拿起玉佩,两面瞧了瞧,皱眉道,“这块玉佩几年前不是给你看过了吗,上面是獬豸,不是麒麟。”
“谁问你这个了?”梁与肖用下巴指了下玉佩,“给我看看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啊?藏东西?这里面还能东西?”吴不知莫名其妙的看着梁与肖。
梁与肖“啧”一声,“让你看玉佩,你看我干嘛?赶紧的,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
吴不知嘴上答应着好,心里为难的不行。
二十分钟过去了,期间吴不知一直眯着眼睛,举着玉佩在梁与肖面前走来走去,愣是没放出一个屁。
梁与肖等的不耐烦了,“砰”的拍了一下桌子,吴不知吓得半死,手一哆嗦,玉佩脱手掉落——梁与肖一只无影手闪过,接住了玉佩,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吴不知一脸苦相,“你……你别拿眼睛睖我,是你突然拍的桌子,我……”
梁与肖打断道,“别废话,看出来什么了?”
吴不知咂咂嘴,心说这能看出来什么?想着能拖几天是几天,他摇摇头,“手头家伙事儿有限啊……要不你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东西先放我这,我帮你好好瞧瞧,一有发现,马上联系你!”
梁与肖起身,“放你这没问题,但如果它有什么闪失——比如碎了,裂了……”
吴不知连忙摆手,“不不不,绝对不会!你就安心忙你的事,等我……”
“好。”梁与肖打断他,直径走下楼,“我明天来领玉佩和结果。”
“哎好……哎不是!明天?”吴不知追过去,几乎带着哭腔,“小祖宗哎,您这怎么说风就是雨啊,一天时间哪够啊?”
梁与肖懒得理他。
像吴不知这种人,他见多了,绝对不能惯着,否则就蹬鼻子上脸,反倒是吓他几下,才会乖。
“小祖宗!小祖宗!”吴不知一路小跑跟着梁与肖到了玉器行大门口,几步路下来,上气已经呼了出去,下气还卡在肺里,憋的脸色发紫。
上车前,梁与肖只撂下一句话,“明天没结果,店就别开了。”
“哎!哎!小祖宗!”吴不知看着梁与肖扬长而去的车尾,焦急的神色渐渐敛回,他背过手,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梁与肖开着车,漫无目的在附近转着,这么多年,玉佩第一次离身,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按着胸口,心慌的厉害。
那个叫悠瞳的女人,一定会用命换自己的儿子吧……梁与肖回过神,忽然觉得很荒唐,别人死不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况且,还是梦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不定再睡一觉,这些人就消失了。
虽是这样想,但他这一夜却连眼睛也不敢闭一下,就像是怕稍一不留神,便会睡死个梦中人。
梁与肖绕着玉器行一圈圈转着,曾经在执行任务中有着五晚不睡的记录,所以熬这一夜,对他没什么太大影响。
天亮时,梁与肖再次把车停在玉器行大门口。一上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店面一家家开门营业,手机终于在近中午时响了。
梁与肖接起,“我马上到。”
“哎哎哎,等下……那个,玉佩它,它吧……”吴不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几乎是用只出气,不发声的音量说道,“好像……是裂了还是碎了……”
梁与肖心一惊,立马挂了电话冲下车。
吴不知刚从二楼下来,就见梁与肖跑进了店门,盯着他手里的玉佩,不发一言。
吴不知震惊道,“还真是马上到啊?你不会在外面活等了一宿吧?”
梁与肖走过去,阴沉的看向吴不知,明明只过了十几秒,却让人觉得被瞪了十几分钟,骨头都寒了。
吴不知吓得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一个劲儿的摇头,好一会儿才捧着玉佩颤颤巍巍的伸出胳膊,“不是我弄坏的,它这伤少说也有千年了,我才活了几十个年头!”
梁与肖接过玉佩,“千年的伤?”
吴不知被梁与肖冰凉的指尖无意碰到后,连忙缩回手,“你跟我上来,我指给你看。”
吴不知坐在仪器前,把玉佩放了上去,一只眼睛贴近一个像显微镜一样的镜片,另一只手不断对光,对焦,“我给你调好,一会儿你从这里看,能看到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痕,是个旧伤……来来来,你快看!”
梁与肖坐过去,看了半天才发现吴不知说的那道裂纹,如果没有仪器放大,估计比汗毛还要细几倍——这道裂纹十分工整,围绕了玉佩一圈,换句话说,玉佩曾经断开过两半。
吴不知在一旁说道,“起初我还以为这是天然的绺纹,但你也看到了,这伤口太平整了,摔裂或是现代仪器切割都不会是这个效果。”
梁与肖拿起玉佩,“不会吗?”
“那当然了!”吴不知说道,“摔的肯定是不会裂的这么整齐了,机器切割也一定会在操作过程中留下痕迹,别的不说,玉末总会掉下来点吧?甭管它掉了多少末,最后一合,肯定不会像现在合的这么密实,不然也不会差点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混过去。”
梁与肖首先想到的是,梦里那个叫悠瞳的女人,她曾经挥剑劈开过一块跟这一模一样的玉佩,但既然吴不知说不会是人为,这就奇怪了。
他抬眼看了看吴不知,发现这老杆子不紧不慢的泡起茶了,但凡是梁与肖给他安排的事,无论大小,没完成前,吴不知连哈欠都不敢打一个,如今看来,想必他心中已经有了定断。
梁与肖问道,“是什么原因断裂的?”
吴不知眼角露出一丝得意,这行做久了,说话总喜欢卖关子,绕圈子,吊人胃口。他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放在嘴边吹吹,忽然瞄到桌对面放着一把枪。
“哎呦呦,你说你这……”吴不知立马坐不住了,警觉的四处张望,压低声音,“你快收起来,让人瞧见了我这店还开不开了?”
梁与肖没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吴不知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擦玉的羊皮,往梁与肖的枪上一蒙,说道,“内损!从里面裂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