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现在吕小军被我绑在椅子上,无论门外的人是不是冲我来的,开门后我的麻烦不会比吕小军小多少。
短暂的寂静后,有节奏的爆破声又开始响起。
爆破声越来越大,我租的地方属于半荒废的老旧小区,虽然没有多少人在,但这样势必会引来注意。
我慌忙挂上门上的防盗链,房间的灯被我关掉了,很黑,我转头借着照进来的月光看向吕小军,
才发现吕小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绳子,正站在窗口向下看。
我过去一把抓住他:「你要干什么?」
门上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我刚才说的话,紧接着锁芯扭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它又来了。」吕小军尽力不发出颤音。
「谁来了?」我能看出吕小军很害怕,但同时我也是一头雾水。
「走!」吕小军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看着我,做口型道。
「去哪?」我问吕小军,这里是二楼,我们还能去哪?
「或许你已经没有必要再参与进来。」吕小军突然恢复了那股冷静,「谢谢你。」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我看了一眼门,忍不住说道。
回应我的只有吕小军怜悯的眼神,接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翻身跳了下去,黑暗中只听到「咚」的落地声,我的心立刻揪起来,怕他摔死牵连到我,没想到不一会黑暗中吕小军站起身来向远处跑去。
「跑!陈旗!不要回头!」黑暗中传来吕小军的吼声。
吕小军知道我的名字!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脑子像过电一般,身体僵硬在原地。
吕小军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分明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啊!
我犹豫着要不要报警,门突然开了,但因为门链的存在,它暂时还进不来。
「跑!」我的脑子里瞬间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二楼其实不低,三米多的高度跳下去不是没有摔死的风险,但本能让我选择远离门的方向。
就在我翻出去的瞬间,传来防盗链绞断的声音,门被完全打开。
我从二楼跳下,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落地时后脑勺像是被人突然抽了一闷棍一样,嗡的一声,随即剧烈的刺痛感从脚踝处传来。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的腿断了,但好在脑子还是及时调整了过来。
我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跑去,慌乱中只看到家里的窗户边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为了以防万一故意告诉司机相反的方向,到终点后确定没有人跟着又换了另外一辆车回家。
到家已经快凌晨,桌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为了抓到吕小军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没想到最后一步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搅黄了。
逃命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脚踝的痛愈演愈烈,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我从药箱里拿出红花油,才发现脚踝处肿得像拳头一样大,万幸只是扭伤,休息几天就能恢复。
妻子的照片摆在电视柜旁,上面也已经落了一层薄灰,我一瘸一拐地走到照片前,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
照片是我们刚认识去游乐场的时候拍的,汤珉坐在摩天轮里,我偷偷拍下她的侧脸。
汤珉对我说游乐园里她最喜欢的设备是摩天轮,摩天轮一圈又一圈地转动,有起有落,有高有低,像极了人生。
「有起有落,那你为什么不喜欢跳楼机或者海盗船?」彼时的我不合时宜地开着玩笑。
「因为,」她看向我的时候摩天轮刚巧上升到最高点,夕阳的余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的身上,「只有摩天轮可以缓缓降落。」
我被她的样子深深地吸引住了,那之后不久我们就结了婚,然后又这么一晃,五年便过去。
我的妻子绝对不可能自杀!
这是支撑着我追查至今的信念,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她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
我猛然想起吕小军,最后在黑暗中他喊了我的名字,也许是一时着急,也许是故意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认识我的。
但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表现得对我毫不知情?
不,还有一种可能,他对我并不熟悉,只是知道我的名字。
仔细想想,从我告诉他我是汤珉的丈夫起,他的态度就有了改变。
难道吕小军和我的妻子真的认识?
我丝毫不怀疑妻子在这段婚姻里的忠诚,只是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吕小军这个名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汤珉的遗物都被我收进了一个大箱子。
我从里面翻出汤珉的手机充好电,为了防止被销号,我隔三差五就会登陆妻子的社交账号,手机里的东西更是看过好几遍,不存在什么可疑的东西。
我打开通讯录,尝试以「吕」为开头搜索,并没有什么发现。
我不死心,又在微信和 QQ里都试了一遍,出来的都是些没有价值的信息,妻子似乎不认识任何姓吕的人。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和吕小军很少的几句诡异对话。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在微信里搜索了「惯性」两个字。
短暂的读条后,在索引下,一则聊天记录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对话里,妻子对一个网名叫作「离」的男人说:
「『惯性』开始了。」
又是「惯性」!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下,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
聊天记录停留在前年九月份,距离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在问完这句话后,妻子和「离」之间有长达十分钟的语音通话。
我将聊天记录全部翻看了一遍,在这次通话之后妻子和「离」的联络很少,只有一些零星的节日问候。
最晚的聊天记录停在今年的元旦,「离」发送了一句「元旦快乐」,妻子没有回复。
再往前就只有刚加上好友时,系统自动发送的一句:「我是群聊幸福里福利院的离。」
我在微信里搜索到「幸福里福利院」微信群,才发现群已经解散了。
「幸福里福利院」是妻子曾经所在儿童福利院的名字,这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妻子并没有向我隐瞒她的过去。
「离」的头像是一张纯黑的画片,我点开他的头像,账号突然刷新成了「已注销」的状态。
十有八九这个「离」就是吕小军。
线索隐约解开了一些,但我仍不满足,直觉告诉我这十分钟的通话里有解释一切的答案。
但看到吕小军最后逃跑的样子,之后多半很难找到他了。
我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找一个刻意躲着自己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幸福里福利院」里应该有所有孩子的联系方式。
福利院在离我生活的城市几十公里的 Y市边缘,我打电话给胖子。
胖子是我大学的兄弟,现在在 Y市做房地产开发商。
对面显然不满我这么晚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枕边女人梦呓般的责难声,我也自觉失礼,只得先连声道歉。
胖子迷迷糊糊地听了我的诉求,答应明天早起帮我问问,临了还不忘损我几句,我只得陪笑着挂了电话。
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竟觉得脚踝扭伤的痛轻了一些,我拿出红花油,准备再抹一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被吓了一跳,接起电话,对面传来胖子的声音,说自己现在正站在阳台抽烟。
「你问『幸福里福利院』干什么?」胖子的声音似乎清醒了许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他关于吕小军的事情,只说想汤珉了,想看看她的过去。
「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她是这个福利院出来的。」胖子的语气古怪。
「福利院被大火烧没了,去年年末的事了。」胖子说道。
福利院是去年冬天着的火。
胖子发给我一张当时 Y市报纸的照片,上面显示着大火发生于今年元旦的前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
报纸上写着不明原因的大火烧掉了福利院,万幸当时院长带着一众小朋友出去参加地方上的元旦晚会,整个福利院除了看门大爷受惊以外无人受伤。
儿童福利院因为大火不能再住人,好在政府给孩子们找到了新的去处,以前的「幸福里福利院」成了危楼,因为种种原因到现在还没有拆除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谢过胖子后挂断了电话。
如果聊天记录没有被删减过的话,有一件事就显得非常奇怪了:为什么汤珉和「离」的聊天记录中没有提到福利院的火灾?这不合常理。
如果汤珉和「离」都是幸福里福利院出来的孩子,福利院相当于他们成人之前的家,去年那场大火没理由不被两人关注到。
可记忆中妻子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火灾的事,从已有聊天记录来看,「离」也没有对她讲过火灾的事,甚至「离」还在第二天元旦时对她发送了节日祝福。
二人之间就像是有什么约定一般,彼此不提火灾的事。
也许是在火灾之前「离」就删掉了妻子,所以他们之间才没有再联络?
这个可能性最大,也符合逻辑,但是仍然无法解释那个暗号一样的对话。
「惯性」到底是什么?
吕小军和妻子都有提到「惯性」,对我来说唯一能和这个词联系起来的是初中物理课上老师的阐述。
「惯性」:物质的固有属性,一种抵抗现象。
我又莫名想起那团黑色的东西,吕小军为什么害怕?一个面对着刀子和绑架都无动于衷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怕?
越想脑子就越混,渐渐地像是踏进了一团糨糊似的,我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半年都没有好好睡觉的我,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恍惚中我又看到了汤珉。
梦里的汤珉站在一栋高楼上,一直用唇语对我说着什么,我绞尽脑汁分辨着她的口型,突然明白她说的就是「惯性」!
我随后惊醒,看了一眼表,已经上午十点了。
顿时睡意全无,我摸到手机随意翻看着,就在准备起床时,一条群里转发的视频引起了我的注意。
视频只有十几秒,画面里是一个浑身是血穿着灰色运动服的男人躺在桥底,朋友在群里说男人是今天早上六点多跳下去的,还说群里看看就好,别乱转发。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视频里躺在地上的吕小军已然没了生气。
我私聊了朋友,才知道视频是路人早晨上班时拍的,当时救护车已经到了,当场宣布男子死亡。
「太可惜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要跳桥自杀。」朋友说道。
脑袋仿佛瞬间塞进了一万只蜜蜂,嗡嗡声挤走了我仅剩的思考能力。
吕小军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只是没想到吕小军的死来得这么快。
在床边呆坐一阵子后我又一次打电话给胖子,恳请他帮我一个忙,在拿好哥们的身份要挟后,胖子才不情不愿地说他尽力看看。
「还有。」我说道,「我想去一趟『幸福里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