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唐筠提前下班回来,和陈鲸语聊了很久。
可是,除了中间叫他们一起的一次,其他大部分时间,她们俩都是关着门,在陈鲸语的房间聊的。所以具体聊的什么,谭鳞甲和榜榜并不知情。只知道第二天,唐筠没去上班,而是和陈鲸语一起去了补习班,听说是和老师,还有对方家长都见了面。
补习班毕竟不是学校,道歉之外,给出的解决方案很粗暴:可以调班,也可以退课。
唐筠虽说让陈鲸语自己选,但话里话外对这种逃避做法都很不鼓励。她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又说对这种被欺负的事,她最有经验,知道挨欺负的和欺负人的,就像弹簧的两端,越弱越被欺压。受了欺负,非得三倍五倍地还回去,对方知道疼了,才不敢再欺负。
她这种硬刚的做法,对于还处在暴力阴影中的陈鲸语,并不能马上接受。可是她说她不想退课。权衡之后,暂时先调了陈鲸语的班,以观后效。
之后没过两天,唐筠兴高采烈回来,说替全部人报了拳击班,要全家一起去学拳击。
虽然知道是因为陈鲸语的事,但大家还是很震惊。
尤其谭鳞甲和陈鲸语。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唐筠是宁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的人,是生命在于静止的人。要让她主动动起来,并不容易。所以这次,对她能否坚持,难免有所怀疑。
所幸很快迎来周末,大家的第一次课,也是第一次集体课,如期到来。
当天,众人都换上运动服,或兴奋或忐忑地来到拳击馆——教练他们都还没见过,高矮胖瘦、教学风格都没概念。可他们进入训练区的第一眼,就被一个不太寻常的人吸引了。
确切说,是一条不太寻常的腿——金属义肢。
腿的主人是个年轻男子,本来他们以为是来锻炼康复的。可是那人穿着拳击馆的教练服,背对他们,一心一意收拾学员脱下的护具、手套和拳击绷带。
几个人互相看了下,唐筠便主动说:“要不,我们请他教吧?”
大家都没异议,于是派榜榜去请。
榜榜一溜烟跑上垫子,深一脚浅一脚挪过去,还没到就喊“教练哥哥”,热情得近乎拍马屁。
谭鳞甲在后面笑他,结果“教练哥哥”一回头,他自己也三步并作两步,飞了过去。
原来,这个装义肢的“教练哥哥”,就是当处在街头借给他们路费的好人。不过当时他全身黑,又穿着长裤,整个人酷酷的,完全没看出是用义肢的。
两人主动和对方相认。对方花了些功夫才想到他们,但拒绝了谭鳞甲还钱的请求。不过,他说自己很荣幸做他们的教练,只要他们不嫌弃。
谭鳞甲和榜榜赶紧说不嫌弃,又挥手让唐筠和陈鲸语过去,正式认识。
小哥自我介绍叫岳然,体育出身,腿是毕业以后出的车祸,而且已经恢复了很久,不耽误教学。并又留有余地地补充,倘若不满意,随时可以换教练。
整个过程,不卑不亢,实事求是,令众人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很快释然,而能轻松自在地和他交流互动。
而且确实,岳教练教得很好,口令清晰,又有耐心。无论是不善运动的唐筠,肢体不协调的陈鲸语,还是最没力气而软绵绵的小孩儿榜榜,都照顾到。
此外,竟还有余力给特优生谭鳞甲开小灶,不时指点两句,加练一套。
总之,很优秀。
何况,唐筠自知,他们这样水平、体力参差不齐的班,本来就不好教。
岳教练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不仅教得好,还能让人对他的义肢自然看待,不居高临下,也不过分同情。
以致事后大家还念念不忘。
尤其谭鳞甲,兴致勃勃说要去加练,又说找到人生目标。
榜榜问他什么人生目标。谭鳞甲说他想当兵,特种兵,真正扛枪保护人的那种。陈鲸语说想保护人应该当警察,就像卢叔叔那样。
谭鳞甲不喜欢卢坚,连带不喜欢他的职业,坚持说特种兵好,真正能扛枪保家卫国。
榜榜把谭鳞甲的话学给唐筠。唐筠笑着说好啊,那就高中毕业直接考军校。谭鳞甲听了眼神一暗,说自己成绩不好,孤儿院未必能继续供他,多半是读个职高,还不如直接去当兵。
唐筠并不随他情绪低落,反而举高手开玩笑说,把她唐筠姐放哪了?难道铠甲哥不知道,她工资不低,供得起他三年高中。又说现在读书花不了多少钱,像军校那种,全部由国家支付,用不着自己花一分钱。
谭鳞甲不懂这些。唐筠笑说你竟然不信我,难道不知道我是干什么吃的?
谭鳞甲和榜榜一起好奇,确实对唐筠的工作,并不十分清楚。
唐筠一笑,指了指谭鳞甲。二人还是没懂。唐筠遂让陈鲸语解释。后者拉着长腔说:“中—国—兵—器—史!”
谭鳞甲恍然大悟:“你是做铠甲、武器的!”
唐筠道:“确切说,是研究武器的。所以以后,去哪里玩都可以叫我,唯独出国不行。”
这话一说,俩男生对唐筠的崇拜更上一层楼。唐筠受宠若惊,说早知道这样就早说了。
之后谭鳞甲说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更坚定了。结果为难了小榜榜,说只有自己没目标了。
唐筠指着谭鳞甲说,铠甲哥十六岁找到人生目标,榜榜要到十六岁还有八年呢。
听到和自己年龄一样长的时间,榜榜才放下心来,说自己也要像铠甲哥和鲸语姐姐一样,想出一个伟大的人生目标。
一时之间,那种家庭祥和的氛围特别浓,浓到陈鲸语和榜榜都有点想家。而谭鳞甲,虽然并没有多少幸福过往可以参考,但不知道为什么,挨了一剑似的,痛乎乎地想起他爸谭勇来。
他记得,黄森那一大段话的结尾,说八成谭勇的死,并非意外。
谭鳞甲心情复杂。
他离家出走,他爸甚至都没找过。所以他死,自己并不应该觉得难过或者怎样。而至于他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仿佛也和自己没有关系。
应该是这样的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一个地方,隐隐地有些不安。
不是难过,只是不安。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突地,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