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了,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
床被慢慢放平,他没有再说过话,清凉的毛巾擦去了我脸上的汗水。
我一直躺在病床上,除了吃饭的时候动动嘴,其余什么都不做,可我还是觉得很累,全身无力。
再睁眼时,天还没亮,他正睡在窗边的护理床上,病房角落亮着一盏小夜灯,窗子开着,外面清爽的风吹过来,有一股浓浓的清香、潮湿的味道。现在是夏季吗!
好像有雨点打在窗上的声音,会不会落在他身上?我想把窗子关紧,免得雨水流进来。
我双手用尽全力想支撑起身体,刚动了一下,身上的某个地方刺痛了一下,我疼得不由自主喊出声来。
他被突然惊醒,坐起身来跑到我身边,带着满脸的困倦和紧张。
似乎我的导尿管掉了,我满脸的尴尬。
“你能动了!”他惊喜地说,连忙拿几个垫子撑在我背后,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你要做什么?”
护士看了以后把导尿管和尿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走,回来问我需不需要重新插上,我摇摇头拒绝了。
我一阵辛酸,此后的生活应该可以自理了吧,真的不要再用那些可怖又痛苦的东西了。
我的力量在慢慢恢复,像个新生儿一样,每隔几天都有很大的变化,体重的增加也很明显,由皮包骨到现在手臂线条开始柔和,皮肤变得有光泽起来,原本及肩的短发已经长了好多。
“你更漂亮了!”有一天他这样告诉我。
我可以每天坐在轮椅上让他推着到外面花园里停留一会儿,但还是不能长时间醒着,往往刚欣赏一下花儿们就睡过去了,从此他叫我“睡美人”。
他开始频繁地帮我按摩四肢,按照护士教他的方法。
渐渐地,我感觉四肢不那么冷了,有时会麻麻的,手臂可以抬高一些,手指可以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指,他特别开心。
“你好!我叫张皓!”他自我介绍着,“我是你的男朋友!”
我张开嘴想说话,可是发出的声音很怪,并不是什么成句的语言,我沮丧极了。
他愣了一下说:“你想说话?”
我点了点头,他皱着眉,然后从柜子的包里拿出笔和本来递给我。他想让我写字,我用力握着笔,可是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把笔尖刺在本子上,却不知道怎么下笔,脑子里一片茫然。
“好了,一天一点进步,够了!”他连忙收走了笔和本。
“想起我是谁了吗?我是张皓!”他认真地说。
我不想知道他是谁,只想知道自己是谁,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无地自容。
“不勉强你。”他温和地笑,之后神情有些凄凉和无奈,似乎在对我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我想介绍一个朋友给你,也许她可以帮帮我。”
介绍朋友给我,帮帮他?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这个温暖贴心的男朋友,如果他真的是我男朋友的话,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们的过往?
那些虚无飘渺的梦并不是真的,我分得清楚。
他告诉我,以后白天他要去上班了,会很忙,我父母会来照顾我一阵。
所以我不是孤儿,觉得有点好笑。他告诉我,我死过一次啦,最后一眼和恢复心跳的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他,所以他说服了爸妈照顾我直到醒来。
之后又怕我见到爸妈情绪会激动不利于休养,一直是在我睡着了他们再过来照看我。原来是这样的,我还以为只有他。
他能想得这样周到,令我感动。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我还是异常紧张不安,脑子里乱乱的,没有任何对父母的记忆。
当他们双双含泪带笑地走到我面前时,我呜呜哭得像个傻子,我并不认识他们,对我来说这完全是两个陌生人。可他们显然不这么想,他们紧张地抱着我也哭了起来。
透过泪眼,我看到了他的怜惜和理解。
此刻,我竟然觉得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他了,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我惊恐和绝望的眼神被他尽收眼底。
在爸妈的细心照顾下,我恢复得更快,终于可以歪歪扭扭的写字了,似乎记忆恢复也有一些进展。每天醒来的时间更长了,看着小时候的照片,听着父母的讲述,把它们当成故事记录在大脑里。
爸妈每天不断向我灌输我自己的生平,慢慢的,我开始抗拒,但他们不懂,变本加厉,直到这种灌输变成一种极其痛苦的煎熬,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崩溃了。
“不!”这是我醒来后吐出的第一个字,我歇斯底里地把相册和据说是我小时候的日记、玩具统统摔得远远的,紧紧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尖叫。
他从外面冲进来抱着我:“好了,不看了!”
我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死命箍住他。
当我平静下来,却听到了妈妈压抑的哭泣声。我不敢再睁开眼睛去看她,精神紧张地浑身颤栗起来,然后就直接晕倒在他怀里。
那对父母不再出现了,没有跟我告别就离开了。
“你爸妈很爱你,他们请你原谅一直以来对你不够关心,他们很后悔,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能去那边和他们一起生活。”
我默不作声,没有什么感触,只觉得一阵轻松。
“你的房子,他们帮你转手了还留下些钱给你生活。过几天咱们就能出院休养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住的地方,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也方便照顾你。”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听不进去,躺下用被单把头整个蒙上,好像一具尸体。
我陷入了一种困境,不知道自己现在活着有什么意义,人生的空白无法填补,只有无尽的恐慌不安。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的归宿到底在哪儿呢?我像个被困住的灵魂,在尘世间呼吸着的每一秒都经受着折磨。
预感着属于我的故事正从大脑的某处汹涌而来,一帧一帧的画面正酝酿着对我的大脑进行狂轰滥炸。
我惊恐万状地等待着自己目前简单而平静生活被一些不确定的过去颠覆。
“你害怕了?”他在我耳畔轻声说,“最痛苦的时候你都挺过来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方文静。”我费力地说出这句话,吓了自己一跳。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隔着被子抱紧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