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菰城的第七日,韩老太病逝了,医院太平间里传出悠悠和姨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
当晚,子末在位于太湖畔的七星级的酒店订了一间包厢准备宴请当年的旧友。他说:宴请是为了道别,同时为了曾经逝去的岁月和他们一起追去的女孩……
当他和女儿早早地来到时,意外地看见包厢的墙上挂着他的一幅画——《鸟语花香》,而这幅画正是他几天前低价卖给方国庆的。
何亮赶到时一眼认出了墙上的画是子末的早期作品,追问身后的方国庆,方国庆捻着胸前的那佛珠,表情尴尬。
朋友陆续来到,唯独阿志迟迟不来。服务员来到桌前问是否可以上菜,子末环顾众人,说不等了。
何亮提议为赤膊兄弟的情谊而干,于是众人举杯。一杯干过后,三人叙旧,谈起别后二十年的菰城往事。唯有悠悠双目低垂,沉默着。
说话间,阿志背着吉他匆匆来到,向兄弟们拱手抱歉,为自己的跚跚来迟找了许多借口。当他回身看见悠悠时,立刻手足无措了起来。
何亮打趣:“这么年了,你小子见了悠悠还那么紧张。”说着将一杯酒端到阿志面前:“阿志,喝杯酒,平复一下。”
阿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窗外,一轮明月已经升起,月辉投影在太湖之上,照得湖面上泛起点点银光。沁雯扒在窗台上指着月亮对父亲喊:“爸爸,菰城的月亮真好看!
月光依稀漫进窗来,阿志调正音色,低头弄弦,不禁弹起一曲八十年代的邓丽君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众人听着,仿佛又回到那个纯真年代。
脑海中浮出二十年前的三个片段:
1、在绸厂舞台上,悠悠唱起邓丽君的歌,阿志吉他伴奏,看悠悠的目光如痴如醉。
2、某个月夜,子末和悠悠漫步在小西街,一艘小船划破了小河中的月亮,闪闪烁烁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3、子末、何亮和方国庆并排坐在河埠头上,望着河流水,随后同时拾起小石子往水中掷去,河面上泛起细小的涟漪。子末问:“你们离开绸厂什么打算?”方国庆扭头问何亮:“你呢?”子末思索,问道:“要不,一起开画廊?”何亮回应:“好啊!”说罢,三位好友兴奋地击掌。
……
一曲终了,又一曲《朋友别哭》被弹唱出来,阿志注视着悠悠,眼里含着深情。旧友们在唱和。唱到动情处,子末把身上的T恤脱了,接着何亮、方国庆也脱了。阿志自顾地弹唱,眼中泛起泪光。
三位赤膊兄弟舞动着各自手中的T恤,彼此热泪盈眶。沁雯兴奋地拍着小手,调皮地捂着嘴笑。悠悠笑着流出滚滚热泪。
曲终后,阿志放下吉他,拿起酒杯,自斟自饮。男人醉了,竟然哭出声来:“我有罪啊,我有愧于兄弟啊!”他自斟自饮一杯又一杯地喝,谁也劝不住。等到酩酊大醉时,他猛地一拳手打在桌面上,让在场的人同时吓了一跳。他拍着胸说:“我,阿志,跟子末一样执着,甚至有可能比他更执着……”
说着,男人居然对悠悠吼了起来:“你晓得二十年前我爱上了你,我觉得爱你已经爱到骨髓里,而你却毫不在乎。你爱子末,对不对?”阿志疯狂地指着悠悠,继续说:“兄弟们,你们晓得我为得到这个女人对子末做了什么?我居然向公安局举报了他,说青年画家韩子末关在小西街画室画裸体!”
阿志的话如同响雷般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悠悠起身,猛地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阿志脸上,大声问:“是不是子末为了这个原因而离开菰城的?你晓不晓得当年我有多少痛苦?我注定是不会爱你的,死也不会爱你的!”
阿志大笑:“是,你死也不会爱我的,所以我错了!这个荒唐的错误整整折磨了我二十年!”
……
包厢的门被撞开,花寒穿一袭纯白的绸缎旗袍闯了进来,她见男人们都裸着上半身便放肆地笑起:“哟,今晚你们裸忌呢!”女孩媚笑着走到子末身边,抚摸他赤裸的后背,又匆匆扫了悠悠一眼,自顾拿起子末的酒杯,一饮而尽,问:“子末,我给你画裸体,怎样?让你这帮兄弟见识一下真正的艺术!”说着低头吻了男人,两只手开始解旗袍的扣子。
子末反感地推开花寒,忿然奔出门去。何亮抱起沁雯向外追去,方国庆紧随其后。
悠悠对着阿志绝望地大喊:“走!”男人萎靡地一怔,抓起吉他仓皇地离开。
房间空了,只剩下两个的女人。
悠悠重重地将门关上,歇斯底里地问:“你早就晓得韩子末回来了,是么?你在勾引他?”花寒点头:“对,我爱上他了,从你第一次对我说起他,从你给我看他当年的画册时,我就爱上他了!那年,我才十八岁,我十八岁就开始爱上他了!”悠悠低吼:“你怎么可以?”花寒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也需要爱,来自异性的爱!”
悠悠跌坐在椅子上,她曾经以为眼前的这个女子如同当年的自己,爱上她就是爱上二十年前的自己,爱上她年轻的身体和对艺术的狂热。然而她从来没问过花寒,究竟是否爱过自己?
“那么,你爱我么?”悠悠问。花寒答:“爱,爱你成熟的身体和母性的善良,你晓得我从小就没有母亲。
蓦地,悠悠的尖叫声划破夜的宁静,只见一摊鲜殷红的鲜血从女人的胸腔流出,流淌在餐桌下光滑的地板上……
悠悠望着被自己的瞳孔放大了的女孩,痛苦地问:“为什么?”
花寒被魔鬼附了体,她手持一把血淋淋的小尖刀,狂笑道:“悠,你晓得么?我既爱你又恨你!我恨你总是悲悲切切,絮絮叨叨地跟我讲起你的过去。你就像我在追光灯下跳的一支独舞,总是甩不掉自己曾经的影子,我甚至恨你爱韩子末!”面对垂死的悠悠,她呐喊:“现在,我要去找韩子末,谁也拦不住我!”
说罢,夺门而去。
暮色中,月光追随下,中了魔咒的女孩开着车飞弛在公路上,迎面一辆货车变道开来。稍纵间,只听得一个尖锐且无能为力的急刹——撞上她,一条年轻舞者的生命刹那间飞灰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