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捅入腹腔的时候,起先那个瞬间并不痛,可是随着刀尖儿的渐渐抽离,千丝万缕的挑起神经的痛觉,原来真的可以痛到彻骨。
死亡并不可怕,而最可怕的是面对死亡的过程,一秒一秒的耗尽身体里所有的血液,甚至是还在清醒的神智也可以一丝丝抽进混浊的黑暗。
耳边沉重的呼吸声儿夹杂着血腥深浓的传来,于恒的声音在头顶有些听不清,不过却是断断续续的钻进她的耳朵,令趴在地上失去力气的她感觉到愤怒。
“向记者,用你现在的身份去向世人们诉说他刑兵的冤屈吧!”
“说那些他们并不知道的罪恶所包裹住的真相,看一看有多少人会真的信你一面之词,因为,所有相关的人都已经死无对证,所以,那种感觉一定会很有趣儿吧!”
“他就算再冤枉,手上也沾满了血,不会有人同情他,更不会有人洗白他的动机,因为他在杀人的那一刻,一切都没有了理由。”
“不管是他的女儿还是他的妻子,她们都无法得到世人的同情,因为就连死亡也会有争议。”
“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从小在那孤儿院中相持长大的兄弟三人最后为何会手足相残,真的就像是噩梦呢?”
“我用尽手段爬到最高,可是为什么就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我并不觉得我有错,吃尽苦头得来的权利,如何不能利用。”
向景连睁眼睛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知道,他也受伤了,不过却是可以杀了她。
可是刑兵最后为什么会保护她去死呢?
本来他可以在杀了秦东之后,根本不需要在乎被于恒挟持的自己,而被于恒一枪打中心脏。
她不明白,他对她的情绪,为何会从头到尾都如在医院刚见面的那个时候一样,平静而平缓。
他说:“听人说,你是一个好记者。”
最后,向景才知道,刑兵是从刑菲的口中听到的。
不过,那却是后话了。
“所以,知道一切真相的人都去死吧!”于恒疯癫的笑出声儿。
然而几乎是话落的同时,接连响起的两声儿震耳欲聋的枪响便传出密集的森林。
向景闭上眼睛,可意外的没有感觉到死亡。
可温热的血液却射了她一脸,然而视觉限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那两声儿枪响到底打中了谁。
她用尽力气掀开眼皮,却见到倒在她身侧的于恒被子弹打中了脑子,她的手边都是溅落的脑浆。
她无法移开,却在目光移向不远处时,看到了那被射中倒地的钟徐,而特警已经按住了他胸口的血洞,而其余的人在对地上早已经死去的三人检查生命特征。
向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找来的,可是真的很及时,不然她真的会是于恒枪下的冤魂。
不过,钟徐是为了引开于恒对准自己脑袋的一枪,才被设击到吗?
可是,为什么是你救我呢?
向景像是问着自己,因为她似乎受不起这样重的恩情,钟徐你不会是真的当我是你的妻子了吧。
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让人对现在的你一无所知呢?
你究竟还是讨厌我怨恨我的那个人吗?
是我提一句施音,就会恨不得杀死我的人吗?
而当特警队员们靠近向景的那刻,她勉强抓住其中某人的手,尽力不闭上沉重的眼睛,艰难的问道:“他还活着吗?”
而被抓住的人是向何,他不忍心看着受伤的姐姐到这个地步还在担忧别人,却也知晓她问的是谁,而那个人,确实救了姐姐。
向何的声音已经哽咽,“……钟徐失血过多,姐,你在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是向何的声音,他说他还活着,顷刻间像是放下心来的向景,真的抵挡不住困意,不受控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似乎那一觉睡了好久,久到梦中的人一个又接一个的出现,有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而他们却就像是被施了某种诅咒一样,让她看不清他们的正脸只能看见背影,而她则逆着他们的方向,无助的站在街头,不间断的观望着他们路过的背影……
突然,她好像看见了好刺眼的灯光,而那些人,还有让她不断徘徊的街头也相继消失。
再然后,她看见了那灯光原来是从医生的手里发出,像是电子笔的那种握在手心里,追着她的眼睛不停的照,真的令人好讨厌。
向景只是几秒后被那灯光有些折磨的喘不过气,最后才发现原来让她呼吸不瞬的那是氧气罩,可使劲儿用力想要抬手的她,似乎这才发现,她没有一丝力气,像是了几天没有喝过一滴水更是没有吃过一口饭的感觉。
在这像是清醒又混浊的状态里,向景被医生推着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中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反正是能听到声音了,但是依然有些听不清。
“……向景,向景……”,原来是安宁的声音,向景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终于是看清了眼前女人的样子,可她又哭又笑的样子怎么能那么丑。
“我去叫医生,这下你是真的醒了,不是白欢喜一场!”安宁看见向景完全清醒,猛地擦去眼泪,刚想要动作,就被床上还在虚弱的某人拉住了衣角,毛衣被扯的有些掉线,“别走,你们找到秦莫瑶了吗!”
安宁一愣,回神之际,简直要被气死,哪有人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就开始关心别人的,而放任救自己的丈夫还在ICU里躺着,但又一想的确是这臭女人才能问的问题,她也不打算回避,“莫达非尼,秦莫瑶这两年的嗜睡症状完全是这个药物才导致,或者其他引起嗜睡状态的药物。”
“是药三分毒,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吃了太多莫达非尼,是于恒与秦东先于我们一步到的地方,再加上之前吃的药剂毒素堆积在身体里,或许就是在这一两天了,虽然一直在抢救,但是情况很糟!”
“而向景你一定要冷静,经历生死的你,是懂得看开的,所以请活下来的人就继续活着吧!”
“你等我,我现在去找医生给你看看!”说着说着安宁就跑了出去,其实她怕她激动,只是想要去找外援。
向景闭上眼睛,眼泪不合时宜的不断流出眼眶,然而放声大哭,似乎现在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就连呼吸都困难的她,压根儿就做不到情绪激动,或者,经历过死亡,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看开很容易,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看开,那种直面自己亲近的人死亡,终究还是会忍不住难过,那种无力像是一种煎熬。
向景控制住心悸,想要去最后看一眼她的阿瑶,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做到对她真正感到厌恶,或许此时她才能真正明白施匀对施音的那种心情了吧。
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同推门而入的向正华四目相对,他的神色有些不好,但是看她的眼神里总感觉怪怪的,估计就是没有厌恶与愤怒,反而是那一丝深深的歉意而导致的吧!
然而,此刻向景并不想探究是为何,也不想见他,连想要迫不及待去看秦莫瑶的事情也只能暂时缓一缓,她假装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向正华像是看出向景不待见他,只是在安宁拉着医生回来的那刻,退到角落,像是在惧怕什么,然后一个人悄悄出了病房。
小心翼翼关门的那刻,向景还是看见了守在门口的白玫,对着她看过去的视线,选择了低下头。
最后的向景还是知晓了他们何故如此,向正华因为身体不好并没有献血给自己,而想要输血给自己的向何却又不是自己的亲弟弟,最后还是顾希言输血救了自己。
可是向正华最终选择了原谅白玫,毕竟他身体是真不好,淋巴癌患者,当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向景瞬间觉得,她手上的武器已经打磨完毕可还没有开始发动战争,然而敌人内部已经溃不成军了。
她不是不知道向何的身世,可却并没有一击即中!
不过,他还是得了报应,终究是自己做的。
同医生问了几个问题,紧着安宁不知道在哪里就又卖了一大堆食物来。
看着向景,一脸纠结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只要对你好的,我都买了。”
向景看向她手里的食物,色香味俱全,虽然很饿,可是总提不上胃口,只是要求道:“我想要去看阿瑶!”
“……好!”安宁思量片刻说道,并放下手中拆开的一次性筷子,便开始去整为她早早准备的轮椅。
向景斟酌过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到想要问的某一个人,“钟徐呢,他还好吗?”
“ICU里呢,那家伙足足中了一枪,差一点就到心脏!”
“哦。”向景沉默半晌,脸上看不出表情,才若有所思的继续问:“那向何呢?”
安宁原本想要和她谈谈钟徐的事情。
然而向景的态度,让安宁欲言又止的先选择回答她的问题,“……守到你情况好点了后就去警局了,毕竟在警察那边算他救你是首功,找到秦莫瑶也是,还有那跨度长达十年的案中案,也多亏了他,听说被破格提拔了,那些人真不是说,这次没有人从中作梗的确干的好,不过想想也是,树倒猢狲散的理大家都懂,于恒已经死了,大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去!”
“顾希言他们呢?”
“已经是网络红人了,他们的报道可是独家,独家,听说年底还有各种奖项!”
“施匀呢,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她就问不出口。
想想他做了那么多年努力,无非就是想要赎罪和改正错了十年的真相。
可是最后,似乎只是一个应该的结束。
而那些被封尘的真相与罪恶,却随着凶手们的死亡而永远被终结。
那些极端的事件走向,令人费解之外全是人性。
“施匀啊,因为和你一样是知晓十年前,关于刑兵妻子与女儿非自然死亡真相的人,所以,这几天一直在被通知往警局跑,不过也是他们被舆论逼得没有法子走走过场,毕竟罪魁祸首们都已经死亡,唯一只能重新掰正十年前的错案,至于秦川和于辛的死亡,因为牵扯到太多包庇方也只能被复仇一笔带过到秦东和于恒身上,是啊,凶手都已经死亡了。”
向景眨了下眼,不为所动,似乎早就料到,对安宁问:“那你呢,担心我了吗?”
费力将向景抱到轮椅上,心里默默念着她好轻啊,以后要多补补,她尽量防着她的腹部伤口,“辛好,你没事?”
“……我很担心你!”安宁蹲在向景的面前,伸手捂住她的脸,满眼崇拜的看着她,“你真勇敢!”
听说,当一个人崇拜另一个人时,那是真的喜欢,奋不顾身的追随。
向景的唇角勾了勾,挤出一丝宠溺的笑来,遥遥头否认,“我只是习惯了!”
“……桦川晚报,有一场专场报道,你会去吗?”安宁看着将勇敢视为习惯的向景,那是一个人需要经历多少危险,才能变作习惯,她莫名的心塞,突然错开话题。
向景不假思索,“去!”
安宁迟疑不决的道:“可是说出去的真相会刺激到某些人的利益,即使是有责任,但是能避则避吧!”
“我比施匀长的好看!”
理解向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安宁不好再建议,只得顺着她,“你说刑菲喜欢当记者姐姐的你,还是单纯的就是喜欢救了自己性命的姐姐啊!”
向景一瞬满脑子空白,而后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将眸中的情绪尽数遮掩,好久才道,“喜欢就好了!”
是啊,她也记起那一年那一夜冰冷的桦川江面,那个女孩走入冻结了薄薄一层冰面的江里,浑身都是冰冷的温度,可好在那一日,她在外婆死后路过那里,救了想死的人,告诉她好多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最后她还是死了。
“你真是费解!”安宁说话,向景没有接话。
秦莫瑶在宏昌村挨过了漫长的一年快到两年,可最终还是没有挨过被解救后的三天,当尸体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向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的不能自已,尽管知道阿瑶有多少遗憾和自责,是在她的身上守护刑菲的梦想!
可是,那个陪着她几乎一生,那个一起置办外婆简单的葬礼,那个在火灾事故里宁愿松开她的手,只是下意识的替她裆下所有危险………的阿瑶,最终还是没能留住。
她想她是后悔的吧!
又好像她此刻的出现,只是两年之间的一场带着罪与恶的梦,而梦醒了,她也跟着消失了。
然而那么多加害者里,却只有她一个真正在赎罪!
医生说,她的求生意志薄弱到了,任何人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刑兵说,秦莫瑶一开始是保护我们刑菲的好朋友呢,可是好朋友却只能分享快乐,而不能承担痛苦,所以,她从守护者成为霸凌者只是用了一句话:秦莫瑶你代替她吧!
向景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因为实在太痛苦,她没有选择相信刑菲也会同她一样义无反顾的保护她。
徐雪一边埋怨向景是个病秧子不能哭,可一边却因为自己的儿子还躺在重症监护室,一时没忍住更加大声的哭了起来。
安宁在一旁,默默的擦干净眼泪,用力的抱住了她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们发泄难过。
人嘛,难过时哭一哭总归是好的!
将近年关,快临近元旦,桦川晚报努力改变新气象,但是必须同旧的事物划好一个完美的结束才尚可。
向景的专场报道,是在出院后才进行的,前后距离半个月,而施匀因为前期事件已经是导播了。
上场前,向景问施匀,“你最终还没有亲口告诉我与那些案件的关系!”
施匀手中的资料有些晃动,并没有抬头,“刑菲的梦想是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是在你救了她无数次中寻死的那一次之后,或许是天意作弄吧,开始准备好好活下去的人,最终还是死了,那时的你已经被桦川大学破格录取。”
“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可有时候,善良也是要带锋芒的!”
“讨厌一个人真的没有理由么?”
“是的,大家只是欺负弱者从而畏惧强者。如果非要按一个具有正义感的理由的话,像是姐姐说的是刑菲并不是刑兵与妻子的亲生女儿,是刑兵失散多年又死去的妹妹女儿。但是他的妹夫有失手杀人史,大家都很同情那个死者的女儿,就在她们学校,所以,便将自己的恶意全部报复给了刑菲,分明刑菲不是受益者,而是受害者!”
“的确,比看你不顺眼还让人觉得晦气一些的理由!”
可笑最后却都成为了真正的杀人凶手,对比起失手,明显是有意。
“谢谢你还肯同我说话!”施匀抬起头来,眼眶有些红红的,“可是对不起这些话,应该在那天对你说,而不是在那样危险的境况里知晓……”
“可是现在我也已经听你说过了!”向景打断道,“我要准备开始了!”
施匀叹了一口气,知道她从来不会小气,只好道:“祝你好运!”
向景走了一段,又折返回来问道:“施匀,你还会考虑警察吗?”
被挡住路的顾希言,黑沉着脸一把将她拉走,好像同之前一样,她犯错时的样子,说教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向景看着原地尴尬的施匀,长睫一闪,“对不起!”
“向景,你赶紧过来!”叶远喊道,李诚依旧屁颠屁颠的跟在顾希言身边忙前忙后。
一切好像尘埃落定,又仿佛在一瞬间回归了正规,大家依旧在同样的生活,继续着日复一日的忙碌,并不会因为一个两个,甚至于三个人的死去从而改变什么,时间更不会慢一秒,地球也不会停止转动。
临上场前的十秒,她恍惚间却想起来了秦东讲给自己的故事,那个从原来的兄弟到最后不共戴天的仇敌,似乎只用了十年!
然而这十年,却只有她一个人知晓,那么有一日连她也忘记了,未来也不会有人知晓了吧。
所以,哪怕当做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好,典型案件里的经验教训隐喻世人也罢,最重要的是也曾存在过,即使风靡一时而被遗忘呢!
“来了!”向景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