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莹是个身强体壮的姑娘。她是属猪的。第一天干活，队长杜冲就给了八分工（这是比较少有的情况，大概是因为金莹十四岁就能独立生活。这在买毛线事件之前。），妇女最高也只有九分。后来属鼠、牛、虎、兔的都升上了九分，金莹永远是八分。她很纳闷；这是为什么？金莹就尝试着写了一份学手艺的申请，杜冲看了一遍；说；“凡是劳力一律不批！”可是，没过多久，他的小舅子就学木匠去了。再没过多久，他的小舅子又改为去当民办教师去了。因为他的小舅子也是生产队的劳力。金莹这时候才想起那次买毛线的事。

　　金莹渐长渐大。她被看作另类人。整个水潭生产队的人好像都怀疑她出工不出力。因为大家都在想：如果没有偷懒，队长为什么不给她升工分呢？只有金莹自己心里明白，所以也不做辩解，也不讨好别人为她说话。她知道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杜冲的岳母一家就占了半个生产队。有一点是她难以接受的是：一些老太太的谬论迫使她每天比别人少一分工，却不得不干九分工的活。（这八分或九分叫做底分，如果按亩数计算则按比例上升。金莹一天就会少好几分。）她除了回味白天工地上讲故事猜谜语的趣味以外，就是胡思乱想；如果国家把生产资料分到各家各户，该有多好；如果能发明一种适合山区的小型插秧机代替人工插秧该有多好。你们捡到一件东西这么高兴，那个丢失东西的人是多么的痛苦！她曾经听外婆说过；互助组的时候评工方法，是自报公议。可是那些不识字的老奶奶一点也不谦虚，报的都是九分。后来只好按照能下水田的老奶奶一律都是九分，不能下水田的才是八分或是七分。

　　不知不觉到了一九六二年，也就是第一次包产到户。大家承包了水田或是旱地，在田头地角种了一些杂粮。第二年，又恢复了集体耕种。金莹家是单家独户，离村子有一段路。在她成为劳力之前，羡慕人家在工地上吃饭热闹，又听说工地休息时大家猜谜语讲故事很热闹，她想要是成为一名社员该有多好。这水潭生产队最会猜谜语的要数队长的大舅嫂刘凤，最会讲故事的要数保管员的老婆常有理。这常有理讲起故事来满嘴的仁义道德，实际为人做事却是讲歪理。还有一个老太婆叫王占理，也是个讲歪理的。剩下的或多或少能讲一两个故事猜一两个谜语。这天是给村前的茶园施肥，早上常有理迟到了，先是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就发了罗嗦：”你们先来有什么用！也没见你们多干多少活！”大家都不理她，只顾干活。到吃中饭的时候，有年轻的妇女要给孩子喂奶的，就先回家了。也有自带中饭的，吃过中饭，就开始讲故事。先是有个叫金霞的中年妇女说；“我有一个聪明女人嫁傻子老公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个女人叫老公去娘家借织布机，这老公怕记不住，就一路上织布机、织布机地叨念着。后来溜掉一字，就布机、布机地叨念。再后来实在记不住，就饿饥、饿饥……到了丈母娘的家门口，丈母娘说，别饿饥饿饥的了，我来烧饭给你吃…..”娥奶奶说：“有个傻子老公问丈母娘怎样侍候做月子的老婆，丈母娘就说，煮鸡蛋的时候，等锅里水开花了，就把鸡蛋磕开放进去。于是，傻子就提了一篮鸡蛋走到水坝上，找到有浪花的地方，把一篮子鸡蛋磕破了放进了浪花里。”菊菊的娘玉兰婶说：“说是往年有个挑货郎担的，在路上看见一个赤身裸体朝天仰卧的女尸，于是就生了恻隐之心，把垫肩的坎肩摘下来盖住女尸的隐私处。后来货郎挑了很长一段路，扁担压肩肩膀有点疼，就后悔地狠狠地跺了三脚，心想不该施舍那个坎肩。过了二十年，那女尸再世成为一名农妇。那货郎依旧还是原来的货郎。这货郎，有一天口渴到这农妇家讨茶喝，看见妇人美貌，就禁不住进行调戏。妇人半推半就，货郎捡了个便宜。过了几天，货郎又去农妇家捡便宜，妇人正在做鞋。看见货郎，想起上次轻易失身，很是后悔，就用锥子锥了货郎三锥……”金莹说了一个雨伞的故事；“鲁班是木匠的祖师。他在一路上隔个三五里就造一个亭子，方便自己和路人歇息和躲雨。有一天下着大雨，鲁班正在亭子里躲雨。到快天黑的时候，雨还不停地下，他很是烦恼。这时候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头上戴着一个怪物进了亭子，这孩子收起怪物，把它靠在墙根。墙根流了一地的水。鲁班心里想，这物件不知叫什么东西。原来这孩子叫泰山，他发明的这物件就是我们今天用的雨伞。鲁班当时不住地称赞：还是这玩意儿好、这玩意儿好……’’第二天吃中饭的时候，有个叫金权叔的讲了一个发财致富的故事：“清朝末年，我们村吴家有个寡妇带着一个刚成年的儿子，有一天早上儿子对娘说，他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说有一个和尚头顶一面铜锣跪在自己的面前，不知是什么意思。那老娘会解梦，就说，你明天带上家中仅有的一锭银子，去找一个叫铜锣村和尚坞的山场，把那片山场买下来做木材生意。一定有钱可赚。于是那年轻人第二天就带上家中仅有的一錠银子出发了。年轻人盲目地一路打听，到了离家一百多里的地方，果然有个叫铜锣村的地方，那村子有一条叫和尚坞的山坞，里面全是杉木山场。山场的主人是一个财主，那财主今天正在家做七十大寿。于是年轻人就把那一錠银子作为寿礼送给财主。财主见陌生人这样大方，就问年轻人有什么要求，年轻人就说：我想买你的山场做木材生意。不过，我没有带本钱……财主说，不碍事，先把树砍了，等你木材卖了再给钱。于是财主就雇人帮年轻人砍杉木。不到一个月，山场上的木头被砍光而且打理好。第二年春水暴涨，年轻人趁着急流从小河把木头顺利地放到大河里扎成木排，就着大洪水，一直放到鄱阳湖。且说鄱阳湖有个大木闸门，是用来防止木材流失的。历年来钻进去出不来许多的零散木头，塞在闸门里弄不出来。这一年的洪水特别大，年轻人的木排冲击力也大，木排冲开了木闸门，藏在闸门里的木头都归了年轻人。年轻人赚了个盆满钵满。年轻人高高兴兴地租船回家，中途遇到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说是有几钵红糖要存放在他的船上，几个人把钵子放下，就慌忙走了。年轻人到家已有几日，不见有人来取红糖，觉得很奇怪，就打开钵子一看，发现上面是一层红糖盖面，下面全是金灿灿的元宝。原来那几个人是被官兵追赶的强盗……”第三天，妇女们薅玉米草，快到吃中饭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大家都跑到附近工棚里去躲雨。闲着无事，大家就叫金莹讲故事。金莹说：“说是古时候有个女人叫艾草，丈夫出门做官三年没回家。那官人到了第四年的端午节，终于回家，动身前就突发奇想，要试探妻子在家是否贞洁。他化了妆骑着高头大马，看见妻子正在村口挖野菜，就下马调戏，妻子果然不认识他，妻子不从，慌忙飞奔回家。这官人回到家，恢复原来的面貌，他对妻子说，刚才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认识我吗？妻子很生气，心里想：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不信任，我还有什么依靠！于是一气之下就吊死在自家的大门门环上。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艾草，所以每年的端午节，家家门环插艾草……”常有理说：“说是古时候，有两个人同窗读书。一个生的诚实笨拙；一个生的聪明智巧。那个笨拙的天天在菩萨面前焚香祷告；但愿考试之前，明示考题。这个聪明的，就笑他痴呆。遂将一张大纸，自拟七题，把佛香烫成字。放在菩萨座前。这笨拙的第二天一早起来拜菩萨，看见这篇文章，认为是菩萨显灵，抄了这篇好文，熟读于心。谁知到了考场中，那试卷的题目与他抄的烫文，竟是一字不差，于是，一挥而就。轻而易举地中了举人。这是神鬼帮衬人的故事。还有一个神鬼摆布人的故事：说是有个书生在山中发奋读书，有一天，天未亮，梳洗完毕。前往神祠中祈祷。中途遇到一伙人，鸣罗开道，簇拥着一个骑马的金甲神，那书生明知是鬼神，故意问道：贵人到此有何贵干？那金甲神说；送今科举子榜。书生说，小生也是秀才，这次榜上是否有我的名字？神说，这次没有。要等下一科。书生说，我家家境贫苦，贵人可否移前一科？金甲神说，不能。不过，让我试试看。如果得中，你得烧冥钱还愿，我须用钱打点其他鬼神。不然，我会受罚。于是金甲神涂抹了别人的名字，填上了这个书生的名字。这书生得中举人，心中高兴，忘了烧钱还愿的事。一天赴宴归家，见一鬼披发在面前哭诉：我为你受祸了！书生认出是金甲神，说，我再焚钱补救如何？金甲神说，还可相助。保你登第。书生买了一些冥钱烧了。等到会试的那天，直到第二场，鬼才来报题，书生说，来不及了。鬼说，不碍事，我教你把文字压在帽子底下带进去。书生刚进考场，就有一阵风吹来，吹掉了帽子，那文字也随之坠地。书生落了个作弊罪，带枷示众……”金丝鸟说；“说是有两个人是好朋友，一个姓张，一个姓李。可是两人都是吝啬鬼。一天，姓张的约姓李的串门。这姓李的心里想：空手去串门不好意思，就用硬纸板剪了一个鱼，提在手里去串门。这姓张的见了也不生气，随手做了一个茶杯的样子，客气地说：朋友，请喝茶！可惜那姓李的还花了一块硬纸板……”这时惹得大家一阵好笑。王占理说；”说是有一户人家，房子低矮，光线昏暗。有一天，干活回家，看见桌子上有一撮咸菜，就捡了放进嘴里吃了。谁知是一团鸡屎，懊恼极了。第二天干活回来，昏暗中，看见桌子上有一只鸡，他生气地拿起棍子一扫下去，只见一地的瓷片，原来是一把瓷质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