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跟着她的丈夫回到了乡下老家。
临走前一天,英子打电话约穗子出来见面,算是告别。
两人在公园里并肩走着,晚风清扬,吹得人身心舒坦。英子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憔悴一些,眼底的黑眼圈很重,皮肤看起来粗糙很多,两颊和额头稀稀落落有一些凸起的痘痘。
“英子,你这几个月了?”穗子看了眼英子小山丘似的肚子。
“五个月。”英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手轻轻抚了抚。
这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女人最自然的动作,穗子内心里不自觉激荡着一种情绪,仿佛她也在期待着某个东西的新生。
穗子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她现在跟英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多话题都不适合说出口,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就像热茶变成凉白开,涩涩的,淡苦。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走过一个开阔的绿草地,香樟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飞扬,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休息长椅。
穗子看英子时不时要捶一捶自己的腿,于是说道:“英子,我们歇一会儿吧。”
英子松了口气,笑着说好。
两人没有坐长椅,人来人往的,似是不太合适说一些私心话。于是两人穿过香樟树,在山丘上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并排坐下。
青草地的清香钻入鼻腔,清凉的风拂过肌肤,人在大自然里,身心相融,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受。
这种放松和舒服只有在少年时才会感受到,成长虽然得到过很多美好,可年少时的美好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一边失去,一边得到,穗子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
谁都无可奈何,这是命运的真相。
“穗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气色这么好!”
“没有……”穗子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脸,心虚。
“我不信,恋没恋爱,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英子盯着穗子的脸,笑的很自信。
“是是是,你是情场高手,我真没恋爱,我没有你有魅力,没人喜欢我。”穗子没有向英子摊牌的打算,她对英子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她从不主动找英子,也已不把英子圈在自己的朋友范围之内,但是英子每次找她,她也会应约。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心疼英子,她与她,只是同病相怜罢了。
“英子,你现在的老公对你好吗?我看你憔悴很多……”穗子声音很轻,试探着问道。
英子微微抬头望了望远处的人工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好不好的也就那回事。”
英子这样一说,穗子也就明白了,便说道。
“你现在怀着孩子呢,别想那么多。”
英子收回目光,挤出一个略作轻松的笑容。
“没什么好想的,我就想快点把孩子生下来,给她奶奶照顾,再出来工作。”
“英子,别怪我说话难听,你这样对孩子太不负责任了,孩子最需要母亲的照顾,你生下她却不管她,干嘛要生下她。我们自己遭遇的有多苦,难道你也让你自己的孩子也跟你一样吗?!”
穗子内心里对英子的反感蹭的一下子涌出来,她就是因为英子一贯不负责任的态度才把英子撇开到朋友范围之外。穗子说话的声音压着一股冷硬,英子这样聪明的人,也听出来了,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穗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自私?”英子突然问道。
“……”
“穗子,我把你当真心的朋友,你不用顾虑,可以直接告诉我!”英子扭脸盯着穗子,穗子眼神晃了一晃,躲开片刻也盯着英子。
“英子,我没有觉得你自私,我只是觉得你对孩子太不负责任。你知道恶劣的家庭环境会给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心理伤害,这是伴随一生的隐秘伤害。你我都已经是牺牲品,你为什么要让你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同样的痛苦呢。”
英子眼睛里泛着光,深深呼吸一下后,拉着穗子的手。
“穗子,我……算了,不说了。咱们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咱回去吧。”
穗子也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不是让英子难受,就是让自己难受。
那就回吧,各自有命,惟愿安好。
第二天英子跟着她丈夫离开了,穗子发过去一句“一路平安”,英子没有回,穗子隐约明白,她跟英子的交集彻底没了。
忽然想起,她和英子第一次见面,英子甜美的笑,满脸的胶原蛋白,明媚又灵动。
她和英子过的第一个春节,两人在超市里买零食,买日用生活品,两人一起包饺子,两人一起守夜,说话说了一整晚。孤独且哀伤的岁月里,她俩相依为命,相互温暖。
她还记得,英子失恋的那个夜晚,她陪着英子喝酒,把烂醉如泥的她拖回家,给她清理秽物。
她还记得,她因为父母又闹又打,气得浑身发抖,坐在阳台上哭,恨不得想自杀的黑暗时刻,是英子抱着她,安慰她。
她也记得,英子难得出去旅游一趟,兴奋地给她展示带回来的小礼物,叨叨絮絮说不停旅游中的趣事。
她那难过的两三年,是英子有意无意陪她度过,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太孤独。
她也曾陪伴英子无数个失恋的夜晚,失意的夜晚,苦闷的夜晚。
只是,两人越贴近,越发现彼此的不同,后来,渐行渐远,而今,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人生何处不相逢,人生总是在离别,穗子心里觉得很堵,堵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起了佳期,想起了云丽,想起了从小到大在生命里来来往往的许多人。
她忽然沉重地想起了刘子诚,想着刘子诚也许终究是要离开的。
她炽热的心,立马就平静了下来,不能太过投入刘子诚的感情里。
朋友的离开,她还能接受,毕竟终究是两颗心,哪怕付出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爱情不一样,是要捧出一颗心,彼此相融相合的。
穗子恐慌那亲密关系带来的痛感,即便告诉自己无数遍,自己已是个成年人,承受力和自愈力都比年少时强很多,她还是本能地害怕亲密关系。
刘子诚和爱情,尽管她很心动,很喜欢,也还是要克制,未免以后离开的时候,她怕自己会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