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道观。
道观很破,就像萧六身上的道袍,更像他手里的葫芦。
葫芦没有了口,道袍却有个口,道观更有一个大口。
萧六坐在篝火前,喝着葫芦的酒,用树枝捅着篝火。
对面有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即使她现在形若枯稿,也是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衣服不再残破,她已经穿上了完整的衣服,遮掩住了该遮掩的地方。
这衣服是她自己的。
她坐在那里,双眼就像两个空洞,毫无神色,身体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但她却是个人,一个活死人。
萧六看了她一眼,看的很深,看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你想好了?”
她空洞的眼睛动了动,看着烧的旺盛的篝火,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不像人声,不是兽语。
“想好了,承先生大恩,大仇得报,但是此生太苦,我也不想再轮回,轮回也太苦。”
“但是你此后就不再是人身了!”
“我还是我,魂犹在,人身有何用?况且这人身,不要也罢。”
“好,那你做好准备,会有些痛。”
“我已经不怕痛。”
萧六抬起捅火的木棍,木棍已经被烧黑,末端尚有余烬。
他站起身来,围着女人,用木棍画了一个圈,特别圆的圈,又在圈里划了很多线条,看着就像是那条石路,往坑里走的石路,没有尽头的石路。
接着,他又把葫芦里的酒浇在了女人的身上,酒水从头上,流到身下,一时酒香四溢。
他木棍一挥,带起一阵风,风卷走了火焰,火焰扑到了女人身上,女人身上有酒,不错的酒。
好酒不光好喝,还好燃,燃的很快,燃的很旺。
女人一下子被火焰吞噬,火焰很高,冲到了房顶。
房子没有顶,因为有一个大口子,就像萧六的道袍。
道袍随风飘荡,扬的很高。
因为火焰很盛,热气逼人。
因为烧的不光是女人的身体,更是女人的灵魂!
女人没有叫,因为火焰很快烧完,烧的干干净净。
只见萧六挥了挥手,勾了一下火焰,火焰逐渐收缩,缩的很小,缩得很红,缩的很热。
最后缩成了一只火鸦。
萧六把她的灵魂化作了火鸦,灵魂火鸦。
火鸦抖了抖翅膀,火焰消去,露出了一只黝黑的羽身,通体明亮,赤瞳赤喙,颇为神异。
神异的就像那只寒鸦,神异到口吐人言。
“多谢先生成全!”
萧六点点头,火鸦围着道观飞了几圈,便飞了出去。
道观那个大口子,很容易飞出去,也很容易飞回来。
火鸦落在萧六肩膀上,啄了下翅膀,又啄了下萧六的肩膀,那里有一丝落发,白色的落发。
火鸦叼起白发,赤瞳闪过,白发便燃起,眨眼成灰。
萧六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从今天起,你就叫赤羽!”
“是!先生。”
当年不再,化羽凌空。
日已高,露已干,观已空。
只有烧尽的木炭,证明着人曾来过。
萧六还在前行。
坤州,莫城。
坤州有好酒,酒在莫阳楼。
据说莫阳楼的酒当世无双,帝王家都曾品过。
楼主李莫阳也是天下尽知的人物,不光是因为他酿酒的功夫,还因为他本身是一个修道有成的道士,却还在红尘游荡,开了这么个酒楼。
李莫阳是道士,却不穿道袍,反倒喜欢一身华丽的锦缎,就像一个掌柜。
他也确实是掌柜,因为他也喜欢算账。
莫阳楼名气大,往来人不绝,所以他的算盘也不停响,他的账本也写满了帐,账本上有字:
借酒一缸,来世再还。
李莫阳拿起一看,呵呵一笑。
呵!还有同道来访!
莫城外五里,有水莫南河。
萧六在河边坐着,看着河里的鱼,他很喜欢看鱼,却不知为什么喜欢,总觉得自己应该喜欢。
火鸦赤羽从天而降,迅如离弦。嘴里还叼着一根绳子,绳子拴着一个酒坛,酒坛不大,却很沉。
酒坛在地上,草被压断。
赤羽在肩上,双翅不展。
“先生,不辱使命。”
“装了多少?”
“一缸。”
“传说他的酒很珍贵,一缸酒已经不少。”
“确实不少!那是我所有的酒。”
回答他的不是赤羽,是李莫阳。
李莫阳从天上来的,飞来的,坐着他的算盘。
他的算盘是一个飞行法器。
萧六没有理他,拿起酒坛,晃了晃,确实不少。
打开酒坛,灌了一口,酒也不错。
李莫阳看着他这一口,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是心疼。
“道友,你这是一个酒坛?”
“不错,普通的酒坛。”
“一个酒坛装了我一缸酒?”
“正好一缸,不多不少。”
“酒坛怎么能装的了一缸?”
“你的不能,我的能。”
“我的要是能,我就赔了。”
“所以你是掌柜的,我是道士。”
“你为我而来?”
“其实是为了酒。”
“酒是我酿的。”
“所以是为了你的酒。”
“你想一直喝我的酒?”
“一直喝,喝到天荒地老。”
“我的酒太少,不够你喝。”
“所以你最好把你的酿酒方子给我!”
“原来你要的不是酒,是酒方。”
“不错,我可以跟你换。”
“我的酒方可不是一般东西能换起的。”
“我拿这个酒坛跟你换。”
说着,萧六又拿起酒坛,灌了一大口。
“你这个酒坛,只是个普通酒坛。”
“不是,是一个能装一缸酒的酒坛。”
“可惜,一个酒坛不够。”
“所以我拿来跟你换的,是酒坛的方子。”
“方子换方子,倒是很公平。”
“相当公平。”
“可是据我所知,能有这个方子的,不该是个道士,应该是个和尚。”
“不错,死和尚。”
“须弥纳芥子,佛家九神通。九通和尚可是死了很久了,你如何得来。”
“当然是他给我的。”
“你见过他?”
“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儿。”
“几年前,往死山!”
既然是死和尚,当然不能在阳间。
李莫阳走了,走的很快,那个算盘是不错的法器。
萧六还是在看着河,只是那河里的鱼怎么都不愿靠近。
在他肩头的赤羽,看着萧六手里把玩的珠子,一个红色珠子,非常红,比她的眼睛还红。
“先生,这就是酒方?”
“对。”
“怎么用?”
“他拿来酿酒,我只是放在身上。”
“他不是也放在了身上么?”她亲眼看到李莫阳从怀里拿出来的。
“他用的桃木盒装着,才敢随身携带,如果直接放身上,他会死。”
“为什么?”
“养魂珠,生人勿近,近者魂飞魄散。”
“那先生?”
“不错,我也不是生人。”
生人勿近,他当然不是生人!